一千年以前。
南部有一片乾旱的大沙漠。如今的学者曾预测那里是人类祖先起源之地,在当时的沙漠有一片绿洲,当中有一座伟大的帝国,名为苏瑞玛——
即使在遥远的未来,沙漠居民也只是听过这个帝国的传闻,不并相信苏瑞玛真实存在,仅能作为一个火堆旁可以讲述的神秘故事,但对阿祈尔来说,这些都真实如昨日。
在最中央的首都拥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品,兴盛的贸易活动不断推动文化发展。
阿祈尔正是统治这样一个国家并且深受人民爱戴的君王。
他居住在地势偏高的皇宫中,更高处之上是大寺庙与祭台,尖塔之下是一道又高又长的阶梯连结到纯净水池——黎明的绿洲——位在城市中心成为生命的水源。
沿着帝国广场,城市的第一环住着最富有的居民,越往外环的居民阶层愈低。
城市周围漂浮着太阳光盘,比拟现代的灌溉系统支撑着城郊的梯田,在棕榈树与灌木丛的阴影下躲避烈日而耕种着。
阴凉的皇宫深处中,年轻帝王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人——齐勒斯。
在阿祈尔还是个男孩、他父亲还在位的时候,齐勒斯就跟随在阿祈尔身边了。
亲乎兄弟的朋友,为阿祈尔最信任的左右手,齐勒斯向来卑微忠诚,只是当两人年纪渐长,齐勒斯眼中渐渐有些阿祈尔看不懂的东西……
男孩成了帝王以后,苏瑞玛兴盛所带给他的傲慢成了齐勒斯阴谋的导火线,齐勒斯使用他的魔法知识与阿祈尔对他的信任,唆使阿祈尔在烈日之塔下举行霸权仪式,站上高台,然后让他获得那转同样化纳瑟斯和雷尼克顿成半神的力量。
接着,齐勒斯在中途杀了阿祈尔,将力量占为己有!
不正常的仪式爆炸,霸道的力量转换成冲击波,彻底毁去苏瑞玛。
死亡只是一瞬间,阿祈尔听见齐勒斯发出声音,然后便什幺也不知道了。
遥远的千年后,时空的另一头,这些才在阿祈尔眼前重现,以及罪魁祸首齐勒斯的所作所为。
苏瑞玛陷落的景象在阿祈尔心中挥之不去。
阿祈尔有些蹒跚地回到房间,低落的情绪使得黄金战甲有些黯淡,连沙之禁军也显得萎靡。
纳瑟斯还没回来,阿祈尔忽然有些想见希维尔,但同时又不想将这种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任何人眼前,即使是纳瑟斯和希维尔。
太阳低垂,天色渐渐黑了。
窗外的人声不减,时间越来越晚,却不影响联盟中的活动。
傍晚,纳瑟斯从咆啸深渊返回。刚进门,向来冷静的死神就被阿祈尔的状态吓了一跳,很快他就猜到发生什幺事情。
纳瑟斯关门,回头问道:「您见到齐勒斯了?」
阿祈尔孤身呆在黑暗里。
即使他的状态不好,身躯依然站得笔直,丝毫不落下一个帝皇该有的姿态与威严。
儘管如此,纳瑟斯还是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因为阿祈尔从来没有散发过这幺绝望的气息,他的沙兵也从来不曾歪斜变形,这令纳瑟斯心惊。
阿祈尔镀金的眼散发着微芒,对上沙漠死神的荒芜光眼。
很快的,绝望气息被阿祈尔收起。
皇帝换手持权杖,身边的沙兵们很快站好,彷彿他们从来没有歪得彷彿要融化一样。
「见到了。」阿祈尔的声音很镇定,「希维尔说得没错,他真的是一坨『碎片』。朕曾经信任,看做兄弟的朋友,连自己也毁得不成人样。」
「您别离开,我去去就来。」纳瑟斯低沉平稳的声音带了点安抚口气,以往他不会主动做多余的事情,但今天他认为不能放阿祈尔一个人,纳瑟斯决定去找希维尔。
纳瑟斯不等阿祈尔回答,很快地又离开了。
阿祈尔重新在黑暗寂静中低下头,现在的房间渐渐地又像他的陵墓了。
空洞、漆黑、安静。
遇见齐勒斯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遇见的时间让阿祈尔有些没準备。
心中涌出剧烈的恨意,他抓紧胸口。
沙之禁军们死寂伫立,无情而冰冷宛如雕像看着他们的皇帝压抑情绪。这些苏瑞玛士兵的记忆留下的只有对皇帝的忠诚,没有感情。
阿祈尔用金色权杖撑住自己,试图忘却脑海中的景象。
他复生后霸权仪式重现了当年的惨况,那些他死后没看见的;包括自己被狂暴的力量抹消成碎片,以祭台为中心爆发的毁灭力量,城市毁在恐怖的冲击波下。
人被冲碎,或被解体的建筑埋没,与他距离越近的越不能倖免……这些景象全都栩栩如生的在他眼前重新发生一遍。
他忘不掉重现的沙偶脸上的表情,妻子的双眼、孩子的反抗。
阿祈尔站着面对房间的阴影,安静而绝望的被恨意淹没,一如他见到苏瑞玛被毁灭的过程时一样。
阿祈尔低声说道:「你无法永远逍遥法外的……」
「苏瑞玛又沉了吗?纳瑟斯,别催我!」
希维尔停下布置房间的动作,觉得纳瑟斯在这个时间点打扰她有些不对劲。
她正在重新将从阿祈尔房间运回来的行李放置好,目前她正在放置仙人掌花盆的位置,太阳下山了,这让她不太确定窗台上的哪个位置光照最好。
希维尔穿得很轻鬆,将护甲都卸下了,裸露着大片古铜色肌肤。
纳瑟斯小心地闪避着地上的杂物,一边说道:「比那更糟糕。」
「到底怎幺了?」
「阿祈尔他不太好。」
「……是因为苏瑞玛又沉了吗?」
纳瑟斯朝希维尔伸手。
「别说笑了,希维尔,他真的不太好。」
希维尔征了征,这才发现纳瑟斯的脸色满差的。
阿祈尔不太好?怎幺样的不太好?
该不会复生时间有限制,他又要躺回坟墓了?
希维尔跳过来,抓住纳瑟斯的手腕,「带我过去。」
纳瑟斯将希维尔带出房间,身躯胀大,化成威严的半神状态。
他将希维尔托在手臂上,用自己的大脚掌开路,往阿祈尔的房间方向而去。至于纳瑟斯这个举动会引来多少人对阿祈尔状况的猜测,就都是后话了。
希维尔看着呼啸而过的景色,脑海里忽然出现下午时候阿祈尔手掌的触感。
虽然隔着护甲,但是那让她想到了陵墓中第一次见面——她将手放上对方手心时的感觉。
阿祈尔收回手的时候,她的头顶有些温暖。
开门的瞬间,希维尔听见纳瑟斯兽鼻中的喷气,他把门关好,朝阿祈尔看过去,对方四周的沙兵似乎比他第一次进来时还歪斜……
希维尔用脚碰了碰最近的一个沙兵,那个士兵鬆散地扭了两下,仍旧没倒下,但是形状上简直惨不忍睹。
希维尔终于注意到纳瑟斯说的「阿祈尔不太好」是哪里不好了。
……简直就像连输了二十场会战一样的感觉。
「阿祈尔、阿祈尔?」
黯淡的金色皇帝抬起眼来,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房了。
希维尔的绿洲眼睛里有迟疑也有关心。
阿祈尔恍神了下,才反应过来。啊,希维尔来了。
沙兵们立正站好,笔直得就像手中的长矛。
从来没看过皇帝这个模样,虽然他刚刚瞬间复原了,但是希维尔相信目前的正常模样只是表象,她不太确定地说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阿祈尔想说他一切都好,还是个尽责的皇帝,但尖尖的手指却缓缓戳到自己胸口,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虚弱。
「难受。心里难受。」
希维尔叉腰,怒目(这表情让纳瑟斯想到阿祈尔的长相)。
「有英雄或是召唤师刁难你?是谁,我会教教他们怎幺尊重皇帝!」身为元老英雄的希维尔绝对不容许有人胆敢看不起阿祈尔,看不起阿祈尔不就是看不起她吗?
……你嘴上说着苏瑞玛没救了结果还不是护短。纳瑟斯在房间角落默默用狗头翻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白眼,生动又情绪化。
他开口道:「困扰阿祈尔的不是那种事情。」
希维尔看了看纳瑟斯,又看了看阿祈尔,最后她叹气道:「好吧,我感觉从你到达这里后到现在我都无法进入状况,包括齐勒斯的事情。阿祈尔,你是不是有些事情该让我知道?」
「……齐勒斯是我的朋友、兄弟。」沙皇缓缓开口道:「曾经是。」
「曾经?所以你称呼他为小人、叛徒?」
「对,他是我的左右手,背负我最多的信任与友情,然后一手毁掉。」
阿祈尔的权杖在地板上敲出一个沉闷的音节。
希维尔环顾四周,找到帐幕的位置。
阿祈尔沿袭苏瑞玛的装饰惯,将这个房间布置成苏瑞玛风格的起居室,帐幕后头是舖了柔软地毯的软垫区域,放着许多四散的大枕头,每一颗的花纹风格都不一样。
希维尔拿走阿祈尔的皇室权杖,把对方拖到帐幕后。
「坐下。」
阿祈尔收起腿,将自己放置在枕头堆中间,彷彿一只窝巢的鸟。
希维尔将手放进阿祈尔的头巾里,在鸟的后颈上轻按。
「……这是在做什幺。」阿祈尔没反抗。
「你让我想到我以前那些佣兵伙伴。」希维尔专心地按着,「我们都不是沦落到成为佣兵的,而是生活让我们只能选择佣兵这个职业。很多人都经历过人生最悲惨的阶段,像是饥荒、风沙、怪兽,或者争抢一碗乾净的水。」
阿祈尔继续听着。
「当有人承受不住的时候,就像是再也塞不了更多沙粒的罐子,不是静静地裂开,就是猛然爆炸。这个动作是流传下的安抚方式,它能释放一些沙粒。」
希维尔听见纳瑟斯开门离去的声音。
「你的伙伴呢?没有来这里?」
「都死了。」希维尔耸肩,「你的帝王陵防护做得很周全。」
阿祈尔低声说道:「苏瑞玛的黄沙下满是冤魂。」
希维尔换了个坐姿,让自己的语气轻鬆一点。
「好,现在跟我说,你都瞒了我些什幺?」
「没有瞒你,只是没机会告诉你。」
「现在有了。你跟齐勒斯到底怎幺回事?」
阿祈尔镀金的眼望向空中,彷彿透过房屋看往他在彼端沙漠的国度,看往他的回忆最深处,但无论怎幺回溯,他的记忆只会跳回到霸权仪式上。
那是他最深刻鲜明的记忆。
「那是在秋季的晚上,苏瑞玛举办了一场仪式……」
在战争学院宿舍的另一头。
半人半兽的男人踢上自己身后的门,鳄鱼的犀利双眼环顾四周,野兽呼喊道:「齐勒斯!令人振奋的消息,有关于我那卑鄙的兄长和你那伪善的君王!」
「除非我再次将那些阿祈尔没资格得到的力量夺过来,否则没什幺消息是令我振奋的。你今天又杀戮了一番,雷尼克顿。」
齐勒斯用的是肯定句,原因是雷尼克顿身上的血腥味。
「你一定对阿祈尔做过什幺吧?是吧!他今天下午没踏出过房间半步,我那从咆啸深渊归来的兄长刚进门就立刻退了出来,当他回到门前的时候你猜猜他带了谁?——希维尔!」
雷尼克顿说完,开始夹杂着一些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懂的碎碎念,自言自语着,然后又是一阵疯狂大笑。
「你为我们做了些什幺呢?告诉我!如果还差最后一击,我现在就可以去完成!」
雷尼克顿跃跃欲试,利牙边有着泡沫。
齐勒斯发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只是一份久别重逢的礼物,我不需要特别对他做什幺,只要让他见到我就够了。」
他满足又悲哀地叹气道:「他没认出我,果然有关于我的事情他总是忘得很快,无情得不留痕迹。我应该不需要再为此意外才对。」
你没认出我,我也只好假装没认出你了,这样才公平哪。
他记忆中的年轻帝王,巨鹰战甲摺摺生辉。即使半神化,身躯发生不小的变化,他还是能认出来,不需要那把皇室权杖。
阿祈尔的背影他看惯了,从男孩的时候开始,直到他走上高台……
齐勒斯能量组成的手按上脸部仅存的残缺面具。
「就算你忘了,我还是会帮你好好地记着,随时提醒你那些因你产生的惨剧……」
「苏瑞玛毁灭是齐勒斯引发的惨剧?」
希维尔被苏瑞玛毁灭的原因深深震撼,她无法想像媲美天灾的冲击波在一座城市中心爆开是什幺景象。让她更惊讶的是雷尼克顿。
虽然她知道雷尼克顿是纳瑟斯的弟弟,不过对于他与齐勒斯之间的关係却没什幺注意,真难想像他当初如纳瑟斯一样忠实又沉稳。
「他一定在陵墓中受到齐勒斯无数可怕的折磨。」
「雷尼克顿曾经是个英雄,现在却只是受齐勒斯蛊惑的野兽。」
阿祈尔的语气中都是惋惜,纳瑟斯游走千年都没能找到让雷尼克顿解脱的方法,可见雷尼克顿几乎是痊癒无望。
「好啦!」希维尔帮阿祈尔将头巾拉好,顺便抹掉了沾在鸟喙边的一抹泥巴溅痕(是召唤峡谷演留下的髒汙)
「这样就又像个皇帝了!」
完了她还用指节敲一下阿祈尔的鸟面。
沙皇微微偏头,在希维尔的角度看起来就像只困惑的呆鸟。
嗯,这样的阿祈尔顺眼很多。
「希维尔……」
阿祈尔的声音有点犹豫。
「嗯?」
「你为什幺穿成这样?」
恢复正常状态的阿祈尔,第一先注意到的就是后代的穿着。
到底为什幺,他的后代平时战斗装扮这幺穿也就算了,卸下护甲以后却不多套一件什幺,一定要这样近乎光溜溜地走来走去……
希维尔对阿祈尔的问题感到奇怪。
「我一直都是这样穿,沙漠贫脊成那样,能穿成这样就不错了,何况我必须优先投资装备。」希维尔丝毫不觉得自己穿得少有什幺不对。
阿祈尔深深决定回去苏瑞玛以后他要改进的第一优先就是布料进口。
「听说你累积了一些财富……」战争学院不至于没有衣服提供。
「已经穿惯了。」希维尔很豁达。而且众人也都看惯了。
可是朕不惯。阿祈尔觉得心情複杂。
不知何时回来的纳瑟斯声音从外头传来,伴随着餐车的轮子声,「用餐时间要过了。阿祈尔,别太在意服装,您该知道不能跟女人争论这种事情。」
希维尔趾高气昂,一副「再管我啊、再管啊。」的模样,当她腻了之后,注意到一张阿祈尔塞在盔甲缝隙的纸片。
她直接抽了出来。
「这是什幺?」
「希维尔,别……」
她打开了。
一会儿后,房间附近的人都听到一声怒吼:「齐勒斯——」
希维尔的怒火很快烧到阿祈尔头上。
阿祈尔沉默以对,纳瑟斯则假装自己是沙兵的一员。
「阿祈尔,这是什幺?为什幺你会有我的生活资料?」希维尔捏着纸片,气急败坏。「齐勒斯干嘛给你这个?你们关係不是很差吗?……啊,连我的替换布条有几件都写在上面!」
希维尔瞪着纸片的眼睛几乎要烧出火来。
她将纸片揉成一团,就要砸到阿祈尔的鸟头上,最终及时住手没砸出去,她改变主意,决定回房间再毁尸灭迹。
希维尔反手抄起一颗枕头砸到皇帝脸上。
今天第二次,希维尔摔门而去。
女佣兵气呼呼的,她果然还是看阿祈尔不顺眼!
她离去的背影倒映在一只发红的眼珠中。
雷尼克顿悄悄追上希维尔离去的方向。
纳瑟斯掀开纱廉,看着窝巢的阿祈尔。
对方正静静面对空气,一旁的沙兵站得直挺挺,但是武器拿反了。
他叹气,这下他找谁都帮不了阿祈尔了,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朕没胃口,撤掉。」
「我可以去找认识的员工再弄一张刚才的资料。」
「放着,布餐。」
沙兵们跳出来,纳瑟斯给他们让路,让士兵们去履行义务。
纳瑟斯的长耳轻轻转动。
他总觉得好像听见了雷尼克顿的窃窃私语,一会儿他又就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肯定是雷尼克顿在咆啸深渊回响的狂叫还没离开他脑海。
即使大家都放弃了雷尼克顿,也只有自己还在关心他,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听见对方了吧。
纳瑟斯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