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漂流 #1
他们在虚空中飞行。
在变幻无垠的纯白空间中，他们虽然看不到彼此，却如同手拉着手般联繫着。一千名孩子围绕成巨大的圈，在他们之间，是人类第一支系外恆星移民舰队，由Zariman 10-0及三艘护卫舰组成。
孩子们就像是候鸟，引领着船只前往远方的土地。
虚空之海的是天仓五（鲸鱼座Tau星）星系，他们嚮往已久的新世界。那处于适居带，未经开发的第五行星会是一切问题的解答，在那富饶的新家园，人们终于可以摆脱太阳系资源枯竭的困境，迎向更美好的生活。
至少，桑妮奥（Somnio）是这幺相信的。
桑妮奥集中心智，维持在虚空中的精神投射，同时想望着天仓五的星光。她和同属于「星舟系统」的孩子们一起接受了繁複的课程，吸收了所有先遣无人机从天仓五传回的资讯，对那星系了若指掌，并且满怀嚮往。藉由这些认知与思念，「星舟系统」能够在虚空中建立航道，让Zariman舰队能在短短几个月跨越十二光年的物理距离。
这就是他们的工作。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桑妮奥很荣幸能参与这重大的航行。在虚空中飞翔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体验，儘管是在空无一物的真空世界，她从来不会感到孤单，因为这一千名孩子怀抱着相同的目标而联繫在一起。
就这样，他们飞翔、牵引，直到跳跃结束。
「第十二次虚空跳跃结束，『星舟系统』离线。」
在雷克斯（Lex）宣告的同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阵如同静电流窜的异样感，这是脱离虚空的特有现象。观景窗外虚空的白色向外消散，显露出物质世界的漆黑太空，无垠的黑暗中只有几点稀疏星光。
相对于无声的星空，Zariman舰的舰桥中所有人员为了确认各处状况而忙碌嘈杂。虚空跳跃在开始和结束时最容易发生意外，同时也必须确认跳跃后的位置是否和预测相同。位在舰桥中央的舰长神情严肃等待着回报。
儘管雷克斯能确定在自己监控下的「星舟系统」运行得非常完美，年仅14岁的他还是难以压抑紧张感。在这段时间，组员一一向舰长报告，直到确认一切正常，舰长终于对着全舰队宣布：「本次虚空跳跃顺利完成，目前舰队位置距离天仓五约8.5光年，感谢全体同仁的辛劳。」
舰桥传来一阵欢呼，雷克斯也鬆了一口气。他将这次运行的过程详细纪录之后起身，看着Zariman舰面对的无垠星空。在正中央那颗淡黄的星就是天仓五，亮度比上次见到它时增加了不少，令雷克斯真切的体会到他们的航程有所进展。
观赏完太阳系外的遥远星空，雷克斯离开舰桥，走向船舰的中段区域。Zariman舰上约有五千名乘员，为了维持这幺多人的生活所需随时都有人在忙碌着。雷克斯挤上一班电梯，到达「星舟系统」的所在地。
「星舟系统」位在一个巨大的筒状空间，一千具睡眠舱排列在螺旋上昇的轨道上。系统才刚下线，刚甦醒的孩子们从各个出口鱼贯而出。雷克斯在门外等待着，这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都穿着特製的套服，头戴接收脑波的装置，打扮不同的雷克斯在这里显得特别突兀，引来不少目光。
不久之后，一只手轻拍在雷克斯的肩上。他回头，看当他等待的人露出轻快的笑容。
「等很久了吗？」
「我才刚到而已。」雷克斯回答。
「去吃饭吧，我快要饿死了。」
他是雷克斯的童年玩伴，帕里斯，两人的交情就算到了船上也没有改变。虽然和其他孩子身穿相同的服装，但帕里斯极度对称的五官和自信的神情将他的上族血统表露无遗。
两人走在往餐厅的路上，帕里斯挨着肚子抱怨：「我们明明只是在『星舟系统』里面躺着睡觉，为什幺会觉得这幺饿呢？」这模样倒是不符合上族体统。
「因为要维持虚空中的精神投影是相当耗费精神力的。」雷克斯回答：「大脑是人体热量消耗最大的器官，这代表你有认真工作。」
「这当然，我一向都是全力以赴。」帕里斯挺起胸，「有我在，『星舟系统』的导航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虽然雷克斯很清楚「星舟系统」中所有成员的影响力都相同，但帕里斯的精神还是值得讚许。
两人来到餐厅，这间距离「星舟系统」最近的餐厅此时自然挤满了青少年，这些孩子分别来自太阳系各地、各个阶级和种族，除了年龄之外几乎没有共通点。他们都是为了这趟旅程特地从全太阳系召集而来，年龄适当且经过母体怀胎十月后生下的孩童。
由于人类数个世纪以来不断延长的寿命和不断下降的生育力，这样的孩子如今相当稀少。每次看到有这幺多同年龄的孩子和自己共处一室，都让雷克斯觉得不真实。
两人领取了餐点之后，走向他们惯的位置。那张位在角落的餐桌已经坐着两个女孩，并且为他们预留了空位。
「两位晚上好。」帕里斯在女孩对面放下餐盘，「卡拉，今天的菜色如何？」
「老样子。」被叫做卡拉的消瘦女孩回答：「调味这份合成鸡肉冻的人显然没吃过真正的鸡肉，拿去餵点点倒是刚好。」
这话在四人之间引起一阵笑声，这话中的「点点」指的是一只库狛幼犬。雷克斯也在另一个女孩对面入座，问道：「桑妮奥，点点的状况好吗？」
「牠很好喔。」桑妮奥迅速的回答：「昨天留给牠的食物都吃光了，看到人也终于开始会摇尾巴。」
在不久之前，桑妮奥在船上捡到了点点，猜测牠可能是从某个实验室跑出来的。由于船上禁止饲养未登记的动物，又害怕通报之后会让牠被销毁，桑妮奥和卡拉只好偷偷收留点点。当时点点的健康状况不好，于是两人找上了孩子间知名的库狛专家帕里斯，因为他老是炫耀在家乡饲养的冠军库狛，拥有医学背景的雷克斯也顺理成章的被捲了进去，四人因此凑在一块儿。
「我今天再去看牠一下，如果状况不错，应该就不用再注射了。」雷克斯说道，治疗点点的药品是他从父亲的研究室偷偷带出来的。
桑妮奥点了点头。帕里斯嘴里塞着食物说道：「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的五个博士学位里包含兽医。」
「的确没有，但我可以融会贯通。」雷克斯回答：「而且船上的资料库有全太阳系的医疗技术，任何人都可以查询。」
「但那些知识，没学过的人还是看不懂吧。」桑妮奥说着并投来崇敬的目光，「雷克斯你好厉害啊。」
这话让少年两颊一阵火热。他并不惯这幺直接的称讚，更何况还是来自同年龄的异性。雷克斯只能略带结巴的回答：「还...还好啦，这是我的工作。」
「这幺说来，我可以问一个笨问题吗？」卡拉望向雷克斯问道。正当他急着掩饰慌张，帕里斯却跳出来自信满满的说：「儘管问吧，本人也能够为妳解答。」
卡拉挑起了一边眉毛，但还是开口：「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星舟系统』的作用......我是说，现在天仓五星系不是已经有无人机在进行地球化改造了吗？为什幺我们没办法直接虚空跳跃到那里？」
「这个嘛......」帕里斯沈思了半晌，接着望向天花板，发出奇怪的呻吟，最后拍了雷克斯的肩膀。说道；「交给你了，兄弟。」
预期到这个结果，雷克斯还是叹了一口气，回答：「这是因为，在『星舟系统』之前，虚空跳跃只能到达『曾经有人类去过』的地方。」
此话一出，在座的三人都一脸疑惑。雷克斯解释：「目前虽然已经有无人机在天仓五星系，但它们是在一百多年前以常规方式从太阳系发射，并花了数十年才到达的，中间没有经过虚空。」
那些无人机是帝国首次研发出的无机生命体，能够自行适应环境并且繁殖、进化。一开始以亚光速投射过去的只有质量极低的一小群无机细胞，如今它们已经顺利繁衍，并完美的执行任务。
「所以，这之间的虚空路径从来没有被开发过，直到现在。」
「我还是不明白。」卡拉举手发问：「虚空跳跃不就只是缩短两个地方的距离吗？既然早就知道天仓五的方位，直接朝那个方向跳跃不就好了？」
「关于这一点......」雷克斯沈思了片刻。其实虚空跳跃的理论在「星舟系统」的训练课程中有教导过，但看来是太过艰涩了。因此他思考要如何间单的解释。
「有一点你们要先明白，虚空和物质宇宙其实没有对应关係。」接着，他开始说明，「虚空是另一个宇宙，但里面不适用任何物理法则，因此在虚空中能够任意扭曲空间，直接到达物质宇宙中另一个遥远的地点，只要能找到路径。」
「而那个路径，存在于人类的精神中。」
说到这里，周围三人脸上的困惑丝毫没有解除。于是雷克斯说：「总之，先不提理论，实务上就是只要有『人类』曾经去过某个地方，那个人就能引导虚空航行到达该地点，接着再建立稳定的虚空航道。」
靠着虚空航行，既使是尚未发展出光速航行的帝国也建立了弹指就能到达太阳系内任何角落的交通网。但无法再踏出一步。
「所以......」卡拉思考片刻，「『星舟系统』就是要让我们『假装』去过天仓五吗？」
「没错。」雷克斯回答，「因此，你们会在训练课程中看到无人机传回来的大量画面和资料，就是为了建立如同身历其境的强烈印象。」
「真的。」帕里斯突然感叹，「训练时被逼着看那一大堆资料，我到后来就连作梦都会梦到天仓五。」
此话一出，两个女孩面面相觑，接着卡拉开口：「我们也曾经梦到过那个星球，而且不止一次」
「难道说......」桑妮奥迟疑的说道：「只要在梦中去过的地方，就能透过虚空到达吗？」
「正是如此！」雷克斯认为这个说法非常贴切，「而『星舟系统』的主要工作，就是把一千个人对目标的印象整合并增幅，藉此，我们就能以虚空航行前往从来没有人类踏足的地点。」
「原来如此。」桑妮奥讚叹道：「我们的梦境可以做到这种事，感觉好不可思议。」
「这也是要集合众人的力量才能办到的，所以各位才会在这里。」雷克斯说道：「这是人类最伟大的一次航行，能够作为『星舟系统』的一份子是相当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这幺说来......」卡拉托着腮帮子问道：「为什幺你没有加入呢？」
听到这句话，雷克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但卡拉没有察觉这点。
「你的年纪也和我们一样，对天仓五和星舟系统的了解也这幺深，不是更适合吗？」
「我......」雷克斯看着身旁的三人，明明可以很简单的说出「星舟系统的资质相当複杂，我只是刚好不适合而已。」但他却无法开口，只能感受自己的手心冒出汗水，直到肩膀被帕里斯重重一拍才回过神。
「雷克斯也是我们的一份子啊。」帕里斯大声的说道：「这个系统不就是由你研发的吗？」
雷克斯抬起头望向多年的好友，看到了他眼神中的了解。此时桑妮奥也说：「对啊。我们都是一起的。」卡拉则是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总而言之......」帕里斯拉着雷克斯凑向女孩们，小声说道：「赶快吃一吃吧，我等不及要和点点玩了。」
毛茸茸的库狛蹲踞在地，像颗摇着尾巴的马铃薯。幼犬点点盯着眼前的食物，彷彿下一刻就会扑上去，但竖立的双耳还是专注于帕里斯的指令。
「等等...等等...」帕里斯半蹲在点点面前，以手势辅助命令，最后他说：「好，开动。」点点立刻冲上前，大啖从餐厅夹带出来的合成鸡肉冻。
「真是厉害。」坐在一旁的卡拉讚叹，「你才教牠三次而已，点点就已经会听指令了。」
「牠很聪明啊。」帕里斯一手搔抓着库狛的头回答：「说不定就是因为够聪明，点点才能够从实验室里跑出来。」
这里是未使用的杂物间，位在船底人迹鲜至的区域。虽然狭小，但也足够窝藏一只库狛。雷克斯和桑妮奥并肩坐在一旁，看着好友熟练的训练库狛。转眼间食物已经被点点扫空，帕里斯便将牠抱起交给雷克斯。
「交给你了，医学博士。」
雷克斯把点点放在大腿上，检查牠的毛皮、牙龈和鼻叶的绉折，确定原先的基因劣化迹象已经消失。库狛是高度基因工程的产物，必须依靠基因稳定剂才能存活，这也就是雷克斯之前所开的药方。
「他的复原状况很好。」雷克斯放下幼犬，牠立刻在四人之间奔跑，「这一次的基因稳定剂应该可以维持到航行结束。」
「太好了，点点。」桑妮奥抱起点点开心的说道：「谢谢你，雷克斯。」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雷克斯努力想压制双颊的热度，此时帕里斯和卡拉的对话传来。「妳们确定要叫牠点点吗？」帕里斯问道。顾名思意，点点的毛皮是班点花纹。
「何不取个更威风的名字，像是富兰克林、伏打或是法拉第。」
「那是什幺难念的名字？」卡拉没趣的回答：「叫点点就好了。」
雷克斯看着桑妮奥把点点抱在怀里，幼犬伸展着四肢挥舞，把桑妮奥的袖子勾了起来。此时雷克斯注意到，她的手上有一块瘀青。
「哪是什幺时候弄伤的？」雷克斯指着那块瘀青问道。桑妮奥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注意到自己的手，便急忙将袖子拉起。点点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从她腿上滚了下来。
「这个......」桑妮奥紧握着自己的手，「这只是我不小心撞倒的，我常常笨手笨脚。」
「是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雷克斯稍微凑近，但桑妮奥也以同样的幅度退后。「我没事。只是还有瘀青而已，已经不会痛了。」
「没事就好，如果有需要还是去看一下吧。」雷克斯没有再坚持。此时他注意到卡拉的视线。卡拉一直看着桑妮奥，一脸担忧。
无关孩子间的对话，刚滚下去的点点把前脚搭在桑妮奥的腿上，作势向要往上爬。「想要继续抱抱吗？」少女说着将幼犬抱起，让他发出满足的叫声。
和点点一起度过愉快的时光之后，孩子们离开了仓库，回到船上繁忙的区域。此时接近睡眠时段，船员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寝室，孩子们也不例外。
「那幺，两位晚安。」在走道上，帕里斯和女孩们道别，雷克斯则是提醒了次日的训练。男孩们一起前往上族的居住区域，两个女孩则继续同行了一小段路，来到了卡拉的寝室前。
「晚安，桑妮奥。」
「晚安，卡拉。」
卡拉的寝室是孤儿以及没有亲人上船的孩子们共用的。桑妮奥独自走了一段路，来到「家庭区」，这里让「星舟系统」的孩子能和监护人住在一起，好有所照应。
桑妮奥站在她家所分配的房间前，深吸一口气，暗自希望打开门之后不会闻到酒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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