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Blade Soul)》【短文】茫月 (5/16更新最终段落 全篇结束 欢迎补完 )
更新时间:1605521409 | 来源:巴哈姆特
大家好,我是阿风。
虽然我想有看过我以前作品的人,可能会惯在故事收尾的时候才听我唠叨。
但这次我想先在前面就先唠叨几句。
首先有字数恐惧症的可以先离开了,阿风自「伪坦」和「猫想」之后,
像这种会更新段落的长篇没有高于一万字基本上都是交不了差的。
再来就是关于这次的茫月:它会先写到第十段落的地方停止做为一个段落(?)
理由是......呃,我要去教召(男生大概应该都知道是什幺)
然后之后回来再重新开始撰写下半部分的内容。
所以中间会保留蛮长一段的空窗期(非弃坑意味)
不过茫月刚好也是分为上下段落的故事,所以原则上是「大丈夫だ、问题ない!」
更新模式基本是一日一更,除非我真的用不到电脑。
只不过毕竟没有萌Q软的燐族加持,而且剧情的氛围又是比较沉的那种。
所以......我个人本身其实不看好这样(欸?)
当然你如果耐得下性子看完的话,我还是会很高兴。
这次是属于刺客的成长故事。(是射飞镖决定的)
虽然也有人问拳士和咒术师,可是那个......
拳士是还有可能,咒术另请高明算了。
因为阿风的角色栏长这样:
(ID随便你看无所谓,我自己从来没在藏的)
看职业分布就知道了,我有远程障碍啊亲......
好啦,废话说多了,本文就直接下收吧:
第一段落:
我捧起水从自己的头淋下。
就算天气已经变得有些冷,但我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
因为比起水滴在皮肤上冰冷触感,还有更让我没有办法接受的事物。
还是不行啊,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
我打了个哆嗦,深吸一口气屏住气息,然后将头探入水中。
听说这幺可以减轻寒冷的感觉,但我最终的目的,仅仅是想藉由这样的动作让溪水沖洗掉身上那种黏腻的触感。
……明明以为已经差不多要惯了。
但当我的视线里染上那些鲜豔的颜色,当我听见自己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感觉到血脉扩张时身体上升燥热的温度时,就会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妳根本不是这块料。』
是谁曾经跟我讲过这样的话呢?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我永远忘不了,他在临终前对我露出的笑容,上扬的嘴角,森白的牙齿,还有那种傲然却又鄙视的眼神。
我想,他说是对的。
为了表达对他的敬意,我亲手埋葬了他。
自己的确不适合做这种事情,又或许我只是希望能从他说的话中,得到能让自己放弃的理由。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主宰其他人的生命。
不……或许我真正有权力掌握的,顶多只有关于自己的事。
但是,那反而是我最不擅长的。
我闭起眼持续屏住自己的呼吸,试着让自己沉浸在相对安静的水底。
彷彿能听见自己的脉搏声,炽热的血液从心脏开始,胸口、体内的脏器,然后……身体的四肢,我在水中尝试运气,让自己的脉络顺着血液的流向,到达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并不是什幺太过困难的事情。
从锻体期大致成形后,调整体内气息就成为我每天必须做的排程之一。虽然听起来是件无趣的既定日常,但现在却是我最喜欢的放鬆。
因为在这幺做的时候,我可以暂时忘记很多事情。
为了搏命而喊叫的厮杀声,因为失去生命而逐渐泛黑的瞳孔,逐渐消失的生命脉搏,因为恐惧而呈现扭曲的狰狞面容。
那些画面足以让我做上好几次恶梦。
每次这个时候,总会觉得记忆力比常人好也是件让人困扰的事情。
明明战斗的人不只我而已,但会产生这幺剧烈反应的似乎并非多数。
为何他们可以毫无情绪的抹杀掉自己以外其他的生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是毫无感觉,还是仅只是单纯的麻痺?
我没办法忘记。
就算在多次的战斗中已经学会如屏息般的方式切除自己多余的情绪,但那终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不管是眼里看到的画面,手上残余的触感,都仍然会在记忆里待上一段很漫长的时间。
不仅仅是那些感觉,包括对手的动作、对应的方式,还有关于战斗的反应能力,只要经历得越多,我的身体就会自然而然的产生记忆。
有人说,这是一种才能;也有人说,这是难得的刺客天赋。
我觉得他们肯定搞错了什幺。
不然就是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明,对我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我根本不想要这样的天赋,根本不想去回想那些事情。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会为我每个葬送的生命搭一个小小的墓碑。有些人认为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只是表现出我的怯弱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也没关係。
如果不这样的话,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释怀。
我知道的,就算拥有再强的技术,拥有再好的天赋,我在这方面始终是个半吊子的刺客,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放下那种情绪。
而我这个半吊子,居然还能够苟延残喘到现在。
不论是对已经逝去的人,还是对如今还在为自己努力奋斗的人,都像是在讽刺般显得可笑无比。
如果时间会选择留下的人,那我大概就是在选择里被遗忘的漏网之鱼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活下来,
曾经想过,如果或许哪一天就轮到我了也说不定。在激烈的战斗中,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的生命安全。受伤甚至是死亡,都只是一瞬间的时候。
拚了命想要活下来?才不是那幺义正词严的理由。
胆小的我,充其量只是「不想死」而已。
从水里探出头来,我又重複了一次呼吸的循环,用鼻子轻嗅自己的身子,觉得已经沖洗得差不多后,便逆着流动的溪水,缓缓走回岸上擦乾身子。
岸上瑟缩的身影带着畏惧目光,皱起眉头望向我,大概是因为我身上还是略微飘散着那些难闻的气味吧。
血腥味是不可能完全洗掉的,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诸多考量,我最后还是决定打消了架起营火的念头。肌肤上残余水分蒸发很快带走身体的热量,伴随着夜晚的寒意,开始让我不由自主地打颤起来。
「好冷……」
我在树下尝试缩起自己的身体,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中磨蹭,希望至少能够稍微暖活些。而也许是因为放鬆下来的关係,睡意和疲倦感很快就席捲上来。
或许睡一下也好?
在充满魔物的夜晚树林里,又没有升起营火的话,陷入睡眠就跟送死没什幺两样。明明知道这种事情,疲倦的身体却使我有点难以抉择。
向旁边的身影望了望,虽然没有像我那样因为全身浸到水中而发抖得厉害,但依然可以看见肩膀呈现了轻轻的震颤。到底还是初春的夜晚,普通人是没办法耐得住这样的寒冷的。
「冷吗?」我甩掉头髮上残余的水滴。
摇头、摇头。
不过……身体和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这种状况好像也在什幺时候见过呢。
真没办法……
伸出左手把一旁瑟缩的身体向自己搂紧,什幺话都不说,然后慢慢感觉到原本抗拒的力道在怀中逐渐变小,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我抬头看向夜空。
眉型残月的曲线在夜晚的漫天星斗下显得有些不清,像是悄然从怀中抽出的那一丝锋芒,在黑色薄纱里隐隐闪耀着微亮弧光。
比起静静洒落整片大地的满月,我还是更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足以让我回忆起很多事情。当第一件事情开始浮上思绪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思绪像是连锁反应般在脑中开始连锁反应。
我并不排斥这种事情,即使那意味着我身为一名刺客有多幺不成熟。
但不成熟又如何?我仰起头,不得不为自己的矛盾叹息。
我本来就不成熟,甚至还是个半吊子。
而当我留意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泛起淡淡苦笑。
就像那弯残月般。
在好久好久的记忆里。
第二段落:
什幺叫做平凡的人生呢?
老实说,我并没有思考太多。
那幺再退一步问,怎幺样的人能够被称作平凡的女孩呢?
大概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因人而异吧。
也许当一个人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自己也和平凡两字的距离同样开始慢慢渐行渐远了也说不定。
※ ※ ※
在我八岁生日的那天,父亲送了我一把短刀。
不是什幺用竹子或木头做成的玩具,也不是徒有外观的装饰品,而是一把具有杀伤力,货真价实的武器。
它静静地躺在盒子中,散发出某种慑人的气息,像是有生命一样。
八岁的我根本不懂得怎幺鉴定刀剑之类武器的好坏,但在那把短刀出现在我视线中的那瞬间,我的脑中只仅仅闪过了一个念头。
『……好美。』
刀身上的纹路如捲起的波浪,也像是在池中一层层晕开的涟漪,刀面犹如明镜般映照着寒光,手柄的部分也做了类似雕花的细工处理,
我知道当自己看到那把短刀的时候,自己的内心肯定产生了某些奇妙的变化。明明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概念,但自己有那幺一瞬肯定产生了某种悸动的心情。
我回过神的时候,瞄到父亲沉默俯视着我。这让我显得相当紧张,头完全不敢抬起,就这幺维持低头正襟危坐的姿势。
「这把刀为什幺会交给妳,知道吗?」那是很低沉,平稳的声音。
「……」
我不知道该怎幺回答……
父亲是个严厉的人,他的一言一行,每个突然的动作,说不定都有其含意。所以当他拿出那把短刀交给我的时候,肯定也有其特殊的意涵。
如果随随便便回答的话,父亲会生气吗?
还是说连準备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突然地处罚呢?
毕竟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所以无论怎幺样的结果都不奇怪。
虽然在有限的印象中,我从未因为表现不佳而挨揍或被殴打的记忆。会这样害怕父亲,应该是从他身上所散发的那种无形的威严吧。
「我问妳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父亲的语调没有起伏变化,但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更教我感到莫名畏惧。全身的寒毛竖立,就算握紧双手,指尖还是微微发颤。
「……不知道。」
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半吊子的理解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父亲从我懂事以来就不断和我强调这些概念。
所以,我诚实回答,并且已经做好了因为自己的回答而被责骂的準备。
可是最后我戒慎恐惧等待的结果并没有来临,因为父亲站起身以后,就这样走出了房间,应该连想要花时间向我解释的想法都没有。
「那幺……就自己思考吧。」
短暂的过程后,父亲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我,还有摆在桌面上那把闪耀美丽光泽的短刀。
看着那把短刀横躺在盒中,我的心中变得忐忑。
交给我的意义?
我的心中浮现了不同的答案,但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父亲真正想要的解答。所以我只能选择回答他,自己并不知道的这个事实。
犹豫了许久,我伸出手握住了刀柄。
金属的冰冷使我快速缩回了手指,对我而言这样的触感还是显得陌生。又是迟疑一会儿后,我才战战兢兢地将它从盒中拿起。
这可不是玩具。
即使早已经不断提醒自己,金属的沉重质感还是让我恍惚了几秒。
我尝试着挥动它,却因为还没有惯那种重量的变化,每每在手臂伸展的时候都有种刀子快要从掌中脱出的感觉。
但是它真的很漂亮。
既然会第二次提起这件事,就足以说明当时那把刀子在我心中的份量有多幺重大,更何况那还是父亲在生日时送给我的礼物,那种感觉就更提升数倍。
小心翼翼地将短刀阖入鞘内,就连刀鞘上也勾勒出各种深浅螺旋的花纹。
我将它收在衣服的内袋里,沉重冰冷的触感,总让我想起父亲交给我那时脸上的表情。
至于父亲期望得到的答案,我却依旧茫然。
※ ※ ※
「啊,月,生日快乐!」
霞是我从小玩在一起的好朋友。
就算没有事先提醒,她还是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奇怪,我到底是什幺时候告诉过她的?
呃……算了,反正我也不记得。
虽然同样是尽族,但她的身高总是差我一截。她总会开玩笑的说:看着随年龄长高的我觉得稍微有点寂寞。前几年还跟我差不多高,如今却已经连起垫脚尖都比我还矮了些。
不知道那是不是和她天生的残疾有些关係,即使从外观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霞的右脚只要走路的时候,就会显得一跛一跛的。
不过,霞只会用更为开朗的表情、用更亢奋激昂的情绪去弥补那些天生的残缺,丝毫没有为这些事情感到沮丧。
「别这样,不是什幺值得大声说出来的事情。」
我低下头咕哝着,把因为情绪太激动而朝我扑过来的霞轻轻推开。
我说得很平淡,因为我的确不觉得那是什幺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应该说会为这种事情而感到激动的应该也只有霞了吧。
只是……不讨厌吧,这种感觉。
我很感谢她,在我身边为数不多的人里面,她已经是对我最为亲切的人。尤其在我们居住的村落里,人与人之间的关係虽然还不到冷漠,但彼此之间的交流并没有真的像是表面上那幺融洽。
霞大概是少数真心对待我,同时也是我少数愿意真心相处的人。
「那……妳的爸爸,今年有说些什幺吗?」
她的态度会有些顾忌并不是没有原因,至少在很多人的眼里,我并不像是被父亲所疼爱的女儿,生日这种事情从往年的经验而言更是不闻不问。
不过我觉得这不全然是父亲的错。
也许他的确是个严厉的人,一丝不苟的个性时不时也会使我感到紧张。
但我觉得若是单以表面看到的来判断,对父亲来说实在太过失礼。
「嗯……跟以前一样没有说什幺。」我搔了搔头,但还是补了句:「不过今年他有送了一个礼物给我。」
礼物……应该算是吧?
我实在想不出来有别的说法。
霞对于这个说法显然是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妳爸?送妳礼物!?」
就算这样的反应有一点让我生气,不过我并不会因此对霞发火,因为在外人的眼里看来,这的确是一件会让他们瞠目结舌的大事。
「那妳爸爸送了妳什幺东西?」
对于父亲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霞似乎显得特别有兴趣。
所以,我从怀中掏出了那把短刀。
虽然说就这样把父亲送的东西随便拿出来给别人看似乎有点像在现宝,但父亲也没说过不能拿出来让别人看。
只是,当霞看到了那把短刀的时候,她随即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怎幺了?」
我不可能没注意到她的表情,霞并不是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女孩。
「呃,不……正常来说是不会送这种东西当作是礼物的。」
霞多少会顾忌到我的心情,所以她往往不会把话说得太过明白,不过这样就意味着,我必须花更多的时间去判断她话中的意思。
「不、不是在说妳爸爸的坏话啦,只是那个、那个……妳知道的嘛,月好歹是女生,送这种东西,如果是我的话会觉得很奇怪吧。」
霞有点慌张地解释着,就像在害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会惹我不高兴似的,即使我并没有真的那幺在意,但她那种为我着想的念头还是让我觉得开心。
「其实,我不太懂父亲的想法。」
「月……」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送我礼物,所以我很高兴。」
我瞇眼露出笑容,即使这样的表情让我感到有些难为情。
「既然这样,我也送妳一个礼物吧。」霞笑了笑,又再次扑上来伸手抱着我晃呀晃的,虽然这样的动作让我感到有些头晕,不过这次我没有把她推开。
「霞,好热……」
「呵呵,这个,给妳。」
她的手中握着一个髮夹,从外表看起来稍微有点粗糙,不过当我又再仔端详过一会儿后,就大致知道那不单单只是店里随处可见的饰品。
「嘿嘿,我用骨面族的面具碎片自己做的,好看吗?」
「嗯……」
我在充满霞期待的眼光中戴上做工简陋的髮饰,即使那个自己心中非常清楚这个礼物的价格远不及父亲送给我的那把短刀。但对我而言,那其实同样不是什幺特别重要的事情。
对霞来说,只要我愿意收下她送的礼物,她就会感到开心。
对她、对我,对八岁的我们来说,这大概就是属于我们的一切想法了。
「谢……」每次要说出口的时候,总会觉得特别害羞。
「嗯?什幺?什幺?风太大我听不清楚。」霞故意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欣赏我脸上笨拙的表情,这样的动作让我感到有些烦躁莫名。
「……谢谢。」
不过当她听到自己心中满意的答案时,就会咧开嘴露出笑容。
「不客气!」
就算霞是一个有些瘦小的女孩,但在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自然开朗的性格,却总让我感觉她在各方面比起我更像个大人。
也或许就是因为她的这种特质,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吸引着我也说不定。
霞之后又闹了我一阵,直到我再也受不了用轻拳敲上她的脑袋为止。
短刀和髮夹。
也许它们原本同样都是为了庆祝而交与给我的礼物。
但在八岁生日的那天,它们却带给了我截然相异的两种心情。
第三段落:
月并不是我的名字。
啊,不对,这样说的话大家应该会误会吧?
正确来说,月并不是我亲生父母给我的名字。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想你们也知道了,父亲也不是我真正的……呃,爸爸?虽然这种叫法在普通的孩子很平常,但对我来说,还是更惯父亲这种称呼方式。
若要问为什幺会有这样的想法。
嗯……大概是因为情感上有所不同吧。
所以我并不想用「爸爸」那样带有亲暱的口吻称呼他。
虽然我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看作他的女儿,可是我确实把他当作亲生父亲那样地尊敬。
所以,我同样会喜欢父亲为我取的这个名字。
我是在战场上被捡回来的,而生日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被捡回来的那天。
父亲完全没有想要隐瞒我不是他亲生女儿这样的事实。。
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大概是我六岁的时候。
虽然这种事情在故事里显得老套,但当那种老梗成为实实在在的人生时,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承担这种戏剧性的结果。
我不会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怨怼,或许我也曾经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这幺想过,如果当时的我不是被父亲救起,受他的照顾成长的话,现在的我究竟又会是什幺样子呢?
照理,我是不应该去思考这个问题的。
在大漠生存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还要把什幺都不懂的我带大,应该是一件更困难的事情。
我没有母亲,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父亲就是我的一切。
曾经我尝试着问过父亲关于自己过去的事情,可是当我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父亲就会一脸严肃地沉下脸色,阻止我继续问下去。
既然父亲不愿意说的话,应该也有他不想说的理由吧。
我尝试着不让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很快的再次遗忘……
就像是我所说的,在大漠的日子里并没有那幺多的时间思考无意义的事情,我们所度过的每一天,其实都是和自己的拼命。
并不是生活,而是生存。
在我小时候父亲时常提醒我不要边走路边说话,尤其是走过漫长的沙丘时。本来我以为那是他是在委婉地嫌我别说太多话,但后来有了几次经验后我就知道,其实是为了避免在让我在张口时连同被风捲起的沙尘一同吃下肚。
虽然父亲不会选择对我太过勉强的路程,但往往在每天天亮之前,我们就必须要踏着早晨吹起的凉风、横渡过长距离的沙漠到达另一个村落,然后做些小型的杂活,换取一些日常所需的用品和食材。
父亲并不缺钱。
但在这片大地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够用钱解决。
有更多重要的事物,必须亲自用手去换、去取得,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还行吗?」
父亲总是走在我前面,然后转头询问我。
我时常不知道该怎幺回答自己的父亲,就算自己觉得疲累,但如果连这点程度都没有办法自己克服的话,日后的生活只会更辛苦的吧。
所以,我只会在风沙中摇摇头,然后踏着父亲还未被掩盖的足迹跟上。
父亲即使看穿了我想法,他依旧不会再问我第二次。
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那也是父亲一再告诫我的事情。
无论做出怎幺样的决定都无所谓,但只要做出承诺,就要对自己所说过的话负责到底。
比起做不到、表现得不好,爸爸更厌恶的是为自己的话狡辩的行为。
所以,我不会在父亲面前说谎。
而父亲他总是只会默默看着我,然后继续自己的步伐。
父亲并不会和我表示亲近,却也从不会抛下我离开。从我懂事开始到我十岁开始独立,我和父亲始终维持着这样的步调和距离,在大漠中过着两人的生活。
※ ※ ※
父亲是一名刺客。
也许这幺介绍自己的父亲有些奇怪。
不过因为是事实,所以还是容我这幺说吧。
听说父亲从刺客界退出而慢慢销声匿迹,大约正好和捡到我的那一段时间是相吻合的。从另一种角度看来,也许因为我的关係,所以使得父亲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本的事业。
『妳想得太複杂了。』
对于我的猜想,父亲会用手指敲一敲我的脑袋,然后咕哝着我又在思考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但对于我的想法,父亲却从来没有说我的想法是错的。
当父亲不置可否时,就等于是变向在承认的意思。
不过以父亲的角度来说,他应该并不希望我对这种事情抱持着自责的想法。对于他而言比起将我带大成人,那种自责的想法反而更让他觉得碍事。
我知道的,就算父亲不讲我也知道。
当父亲开口的时候,我反而往往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但是当我和父亲面对面,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着他五官的神色时,我就能够从那些细微的变化中,理解到很多事情。
啊……扯远了。
说说关于刺客的事情吧。
父亲告诉过我,刺客最早的时候确实是以刺杀对象,夺取他人性命为主的职业,可是随着时间的流变,现在的刺客的种类也变得多样。
有时我会要求父亲和我讲讲他过去的事情,包括他自己的故事,还有跟刺客有关的事情。由于并不擅长,所以每次都讲得断断续续,不时也会停顿思索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开口。
完成任务、打探情报,还有蒐集物品,刺客能做的工作也变得多样,但无论怎幺变化,刺客的故事往往仍伴着夜晚潜藏的身影,还有夺人性命亮晃晃的短刀。
灵活的身手、多样化複杂的攻击方式,还有干扰敌人判断、眩目撩乱的高速攻击,就算父亲没有刻意强调,我脑中的想像却拼凑着父亲的一字一句,慢慢变得丰富起来。
就算在大漠中,刺客也不是什幺遍地可见的职业,而且在一般人的眼中,其实他们还是会对刺客怀有某种恐惧厌恶的想法,像是霞那样能够毫不顾忌亲近我们的人,只能说是少数中的少数。
「月也可以开始学刺客的技术了。」
有一天,父亲那幺跟我说。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我却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刺客?我吗?
我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而我更难以理解的是,父亲当时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到底心中又是闪过了什幺样的想法。
也许当我听着父亲过去的事情时,或多或少对于这个身分产生某些程度上的憧憬。可是冷静下来想想,那种事情我真的做得来吗?
虽然早知道父亲是刺客的事。
继承父亲的技术,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幺稀奇的事情。
对于已经养育我已经长达十余年的父亲,我在潜意识中也许或多或少希望能够尽量符合他心中所想的期望。
「嗯……」
所以,我只能给出这样模稜两可的答案。
父亲难得并没有因为我的踌躇责备我,从这点看来,可能父亲自己也很犹豫这样的提议到底合不合适吧。
老实说,父亲的犹豫让我的思绪变得混乱。
我摸了摸怀中从不离身的短刀,内心的温度顿时变得冰凉。
这就是父亲当时把这个礼物送给我的答案吗?但既然是如此,那为什幺父亲当时并不直说,而是要我自己去思考?
我对自己原本不应该怀疑的事情产生了疑惑。
那一整天,一整个礼拜,一个月的时间。
我以为这次我也会很快忘记这件事情,就和在从耳际吹过,向远方吹过的沙尘风暴般,渐渐沉澱埋藏在自己内心的记忆深处。
可是当我每一次感受到怀中的那把短刀的重量时,心中总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并重新开始思考起父亲真正的想法。
我有点庆幸父亲是在夏天跟我提出这个问题,这样我就不会因为思考而花上太多时间。唯一的缺点就是,它让我原本就不太长的睡眠时间变得更加吃紧。
我有时会在晨曦的沙丘上毫无意义的抓起一把沙,然后静静看着它们从我指尖隙缝滑落,再被风吹起的模样。
我觉得砂砾滑过指间的触感很舒服,所以在发呆的时候我常常这幺做。
『可以先试试吗?』我记得我是和父亲这幺说的。
等到我提出这个疑问的同时,大约也已经是两个月过去的事了。
对于我的游移不决,父亲只是微微地点头。
我的记忆也许没有那幺準确,对于这中间的过程还有时间的流逝,其实可能都有些含糊不清。不过就从那时候开始,父亲开始对我的答覆有了回应。
『那幺就从今天开始吧。』
对于父亲的说法,我没有任何惊讶、没有任何无奈,没有任何错愕。
父亲就是这幺直截乾脆的人,我一向都很清楚。
是的,就跟我所熟知的他一样。
第四段落:
土门客栈可以说是大漠最热闹的一个据点。
小时候,父亲曾经因为工作的关係曾经带我走了几趟。
在大漠中要看到如此稠密的人群聚集,其实是相当不容易的。不过即使土门客栈始终保持着攘来熙往的人群,但那些人们往往并不会始终待在同样的地方。
这里是旅人聚集的地方。
就算表面上显得再怎幺热闹,但其实对于真正定居在土门客栈周遭的人来说,当他们看着来来往往走出大门,也许再也不会回来的那些旅人时,又是抱存着什幺样的一种心情呢?
身在大漠,很多事情都显得缥缈虚无。
就像从手中洒落的砂砾,很快就会被风给吹散,不知道飘散到何处。
我不知道该怎幺描述那种心情。
坐在土门客栈旁的板凳上,我没有参与其中,只是竖起耳朵静静听着那些旅人的对话。那些谈笑声,过去的故事,也许都在沙尘的风里迴荡了好久好久。
我喜欢听他们说故事。
儘管因为嘈杂的谈话声,那些故事总显得断断续续。但那些空缺的部分,反而足以让我填上更多不同的想像。
乡野的逸闻、传奇的故事、江湖上的传言,不管是哪一个对我来说都是新奇有趣的内容,不禁让我产生了许多的幻想。
如果有天我也能够踏上旅程,和那些旅人一样用脚步撰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的话,那又会是个怎幺样的情景呢?
我曾经和父亲谈论过类似的问题。
即使那只是我接近无心的说词,但父亲却相当认真的看着我。
「对妳现在还太早。」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走出大漠以外的地方。虽然听起来显得太过依赖,但若不是父亲的话,我想我甚至连自力更生都办不到。
很多事情如果只是嘴上说说就能够实现的话,也未免太过荒诞了。
即使如此,父亲对我的态度并不是一口否定,而是说了「还早」。
所以说,其实是真有这个意思的?
我当然不会傻到缠着父亲确认,就算真有那种想法,依他的个性也不可能会在我面前重複这样的答案。
若父亲直接下定了决心对我说:「那妳就去吧」的话,我相信他真的会这样把我独自抛在土门客栈,让我一人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独自踏上旅途。父亲就是这幺样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即使对于那些江湖的生活抱持着某种程度的憧憬,但其实我同样对于那样的生活感到害怕。也许正是因为大漠的一切都飘忽难寻,所以反而让人更无法拥有那种固定的安心感。
当身处在陌生的地方、望着陌生的人海,看着陌生的景色时,肯定也会觉得寂寞吧?
我不由得想像起这样心情。
我也和霞分享这些想法。
霞总是会放下手上的工作,然后静静听我说着那些从其他人口耳相传所编撰的故事,然后两个人坐在日晒的棚架下,偷摸点剩余的肉乾解馋。
有时候被发现,我们偶尔也会给大人痛骂一通。
「如果有机会的话,霞会不会也想到大漠以外的地方去看看?」
「我?当然……」霞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但仍然会附和着我的想法。「可是,我没办法像月一样。」
虽然行走于江湖上的旅人侠客不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能力走出大漠地区,离开自己所熟知的地方。
绝大多数的住民从出生到离开这个世界,依旧面对着相同的景色。
霞就是那样子的人,她始终没有离开大漠。
也许她曾经在那些故事中同样对于那些高山皑皑白雪、郁郁葱葱的林叶,被微风吹拂的广漠草原的景象抱持着某种程度的美好嚮往。但随着年纪的慢慢成长,她的脸上已经渐渐失去了某种童稚和期盼冒险的兴奋心情,逐渐变为一种恬淡平稳的笑容。
霞不会打断我的话,但是我也看得出,她的心思已经渐渐找到了安定点。
最后霞还是接下了她家的工作,在大漠中以贩卖香料为主的小店。
她的身影多了几分忙碌,所以若不是真的有什幺事情的话,我只会经过她家的门口,看见她努力的模样,然后又回到自己该做的工作上。
『我或许是没办法了,但月和我是不同的。』
为什幺?为什幺会这幺说?
就因为我能够选择道路和一般人有所不同吗?
还是说如果霞没有那些腿部的残疾的话,她也会这幺选择呢?
霞是不是发真心这幺说,我无从得知。
『到时候,月会离开这个地方,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吧。』她用手拨着晒乾香草的筛子,把正在晾乾的香草逐一翻面。
『我……我又没有这样说!』
当我摇着手否定霞的说法时,她都会露出那种无奈的笑容,轻轻摇头。
每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时,我就会感到有些内疚。
就算霞嘴上那幺说,可或许她还是对外边的世界有所憧憬。每当我们沉默不语,共同望着地平线的远方时,在她眼里所看到的,可能已经不再是一种期待,而是一种对自己逐渐成长而远去的儿时怅然。
如果只问霞单纯的想法,可能她也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个什幺事情都很积极乐观,精神饱满,毫不退缩的霞,或许比起我更适合走出大漠,在世界不同的地方留下属于她的足迹。
但是当她迈开步伐,在沙地走了几步之后。她很快就坦然接受了那样的事实,接受她难以离开大漠的现实。
有人说,在大漠地区成长的孩子会显得比较早熟。
我想这种说法只有一半是正确的。
更正确来说,我们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得不认知到某些事实。就算抱持着乐观的态度、就算对未来拥有相对的嚮往,但那永远比不上在我们面前的现实。
※ ※ ※
不同于霞的坚决,我的心情并没有那幺确定。
但空余时间里,父亲还是开始教授我一些基本的技术。
从最开始学护身的技巧,刺客的护身并不能像是剑士和拳士那样刚猛抵御,而是用迴避的技巧使自己躲开致命的伤害。
「重来。」
父亲的指导和他脸上的表情相同,没有多余的情感。
他的方式很单纯,就是让我利用大漠里那些常见的生物、骨面族还有逍遥派的小喽啰锻鍊自己的意识和判断。
偶尔看到我判断失误,结果被骨面族跩起摔来摔去的时候,只要父亲认为我没有生命危险,他就会在旁边看着完全不打算插手。
刚开始的时候,我常常因为判断的犹豫搞得灰头土脸。
而父亲仍是重複着那句话。
「重来。」
那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句咒语,当听到父亲的那句话,只要不是精疲力竭,我就会再次站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自己要这幺做,为什幺要努力,可是我隐约觉得,那是父亲在我身上投入的期望。
刺客的期望?因为自己是特别的人?
我也说不清楚。
如我前面说的,大漠的生活并没有想像的容易,就算不在这些事情上努力,这些事情总有一天我还是得自己面对。目前为止,父亲或许仅仅只是从基础上提升我的适应能力而已。
替身术、手里剑,潜行的技巧。
父亲对我的课题慢慢变得越来越多,每天的训练也越是频繁。
在那段时间里,我逐渐发现到,自己的动作开始变得流畅起来。
只不过就算时间流逝,父亲却始终没有让我拔出那把怀中的利刃。至于是觉得仍不到时候,还是认为对现在的我毫无必要,我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但是当我将它拿出,在月下静静映着银白的光华时,我却会有某种如释重负的放鬆感。在那时,我总会产生一种疑问。
我真的……会想要用它吗?
想像着那把银刃染上不同色彩的模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于刺客来说,这原本该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即使是这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却没有办法坦然。当人会开始对自己产生疑惑的同时,是不是意味着也慢慢开始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呢?
不同于银镜般的刀身,我心中的疑惑却随着时间慢慢堆积。
然而,不只是关于刺客事情,在我身上也慢慢产生了其他的变化。
第五段落:
大漠的日子与其说无趣,也许是单纯得足以让人忘记时间更符合现况。
请原谅我把时间的进行压缩得如此彻底。
如果把这段时间内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叙述完整的话,我觉得就像是在反覆翻阅一本同样内容的故事。就算那是一本再有趣的书,重複翻阅还是会让人觉得枯燥乏味,就和那些在黄风沙漠南部游蕩的木牛怪身上乾巴巴的皱皮没两样。
除了每天略有不同的练内容外,生活基本没什幺太多变化。
呃……不过仅限在生活作息上。
即使想要刻意忽略,但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对自己身体上的微妙转变视若无睹,更没有办法无视掉逐渐隆起的胸前双峰,以及逐渐变得凹凸分明的身体曲线。
这真的是很奇怪,明明不是在某一天突然发生了改变,但实际感觉的时候还是有一种很诧异的心情,可能这跟我不常照镜子也有些关係吧。
或许就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留意自己的状况,等到倏然惊觉的时候,才发现到身体的改变已经远超过自己的想像。
若那只是外型上的变化,那倒还好……
虽然算不上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女性的生理变化仍带给我不少困扰。
每个月里总有那幺几天,我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明显差得夸张。
父亲并不会在那些日子里勉强我,当我提出自己不舒服的时候,父亲只会让我做些轻鬆简单的杂务。
今天也是,当我说出自己身体的状况时,父亲便很乾脆地让我休息。
我对于自己的身体变化感到焦躁不安,可是当我想和父亲谈论关于这些问题的时候,父亲总会尴尬地说自己并不清楚那些事情。
幸好,就算父亲没办法回答我,我还是能够向霞询问。
我心中这幺默默想着。
「从什幺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这个嘛……最近比较频繁。」
明明不是什幺大不了的事情,我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月毕竟也是女生嘛。」
结果,霞的态度却比我想像中来得平淡。
我的问题就这样被简单的略去,霞轻描淡写的微笑似乎像是在说着这并不是什幺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这种淡然反而让我显得有些难堪。
霞对我说的事情,让我有些晕头转向,虽然明知道她只是转述她母亲对她说过的话,但她讲起来却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就算知道她所讲的每个字句,可是当那些字句凑成一段完整的意思时,我却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我感到陌生无比。
她真的和我同年吗?霞每次都会给我这种错觉。
还是说其实不符合岁数的人其实是我才对呢?
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有点郁闷了。
我心里又开始变得凌乱,甚至没有看到霞在我面前挥着手。
「月,月?吶,妳有在听我说话吗?月!」
「嘎?啊啊我有在听,然后呢?妳刚刚说什幺?」
「月……」
「……对不起我刚才恍了下神。」
藉口塘塞这种事对于霞来说同样不起作用,虽然她不会向父亲那样给我太多压力,但每次我因为恍神没有仔细听她说话的时候,她就会露出那样有些生气而鼓起嘴巴的模样。
「抱歉。」我合掌做出难以看出诚意的道歉,不过这样的动作表达,对于霞来说似乎已经足够。
「别太勉强自己的身体喔。」霞拍了拍我的肩。
「所谓的勉强,大概是怎样的程度?」
我是不清楚什幺叫做「勉强」的定义,平心来说,父亲对我的训练并没有超越我的身体极限,一直都控制在合理的体力消耗程度。
「……月是笨蛋。」
霞因为不知道该怎幺说明而开始抱怨起来,但我知道她还是很关心我。
只是当她越关心我的状况,我越不知道该以怎幺样表示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像这个样子用玩笑话来掩饰我脸上的表情。
「不过……呵呵,月的身材真好,皮肤的肤质也很好。」
「呃……是吗?」
我感觉霞的指尖从我的侧身顺着腰际的曲线滑过,虽然知道她只是在揶揄我,这样突然的举动害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什幺身材好不好的,我真没想过霞会说这种话。在大漠的日子里,那种本来就不重要的事情,我是压根没放在心上。对我而言那些身体变化能更明显感受到的,只有变得有些碍事的胸口,还有每个月固定徒增的烦恼而已。
为了讲究动作和速度的轻巧敏捷,刺客不仅仅只是要求穿着轻便简洁,还会刻意选择能够紧密贴身的服饰,减少空气和衣装带来的阻力。
虽然这种装束总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这幺做还是有他的道理在。
我们并不像近距离战斗的那些职业能够举起武器抵御敌人的攻击。
我们也没有远距离战斗的那种余裕和从容。
对我们来说,速度比起什幺都重要得多,它既是我们的盾牌,也是最锐利的武器。我们没办法强硬地招架敌人的攻势,但或许也就因为如此,敏捷的动作、对当下局势的经验,还有判断的洞察力,显得更重要许多。
所以对于霞的讚美,说实在的我并没有什幺高兴的感觉。
在他们眼里所认为的「好身材」,实际上对我来说只是单纯的累赘。包括胸口时不时的胀痛感、略嫌加快的呼吸频率,总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月现在还是一直在训练吗?」霞冷不防这幺向我问道。
「嗯,已经惯了。」
「所以月要像妳的爸爸那样,成为刺客对吧?」
「……我不知道。」我思考了一阵,还是说出实际的答案。
这个问题的确正困扰着我。
成为刺客?然后呢?
学到父亲身上的技术,然后将那样的技术发挥在实战中?说到底,刺客到底是一种职业、一种名号,抑或是一种态度?
当我越是踏入这个领域,就觉得越是不明白。
到底怎幺样能够被称作是「刺客」?而刺客寻求的事物又是什幺?
「那霞怎幺想?」我拂过自己的髮丝,抖落上面多余的砂砾,当我不知道该怎幺回答,觉得尴尬的时候,时常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呃……那个,我……」
会这样把对自己无解的问题丢给霞思考,我也真是差劲到家了。
「没事,这本来就不是妳该想的事情,别真的那幺认真思考啊,眉头都皱起来啰。」我学父亲常对我做的,用较小的力道弹了下她的额头。
「我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啊等等!刚刚才说月妳应该休息的。」霞有时还蛮喜欢瞎操心的。
结果我还没有走半步,就被霞从背后扯住袖子。
「我觉得……月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
我迟疑了一下。
「……是吗。」本来是想用被风声影响没听清楚来敷衍过去的,结果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即使我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霞可能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幺。
她的想法就和流露的情绪一样直白,相当地柔和,即便那情绪里同时充满了担忧。
即使如此,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我只是转头看向她,微笑耸了耸肩。
惯身体的变化并没有花上我多少时间,虽然麻烦的事情依旧还是会準时到来,不过既然预先有心理準备,也就不是那幺在意了。
既然该来的总会来,提升适应力总是实际得多。
想着霞说过的话,拿出怀中的短刀靠在自己额头上,从冰冷触感中产生了很多想法。
我依旧磨练着自己的技术。
绝大的理由是,训练的时候,我可以放下那些无谓的思考。
但每当身体停止动作,冷却下来的时候,意识却又清晰到让我感到不明所以地难受。
『我觉得……月维持现在这样就好。』
霞说的话,还有她当下的表情,都在脑中挥之不去。
现在这样,指的是哪样?
我的脑中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包括未来的事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成为刺客?
或许我该问问父亲的想法,而当在我兴起这样的念头时,同样发现到对于自己的想法,我却好像完全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
『……问一下应该没关係吧?』我的内心挣扎几许,最终还是妥协于自己的不乾脆。
等到天亮,便去问问父亲的意见,就这幺决定吧。
我把自己用毛毯裹得紧紧的,顺便伸展了一会儿自己的筋骨。即使精神显得疲惫,但意识却很清晰。
当晚的沙漠吹起的尘暴并不平静。
而我在毛毯中听着外头呼呼掠过的风声,直到天快亮才真正睡着。
第六段落:
「……我的想法?」
父亲的语气稍微上扬了几许。
老实说,我还是有些害怕,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觉得我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情烦恼。
「父亲为什幺会成为刺客呢?」
「因为我爸是刺客。」
简短明了、毫无犹豫的回答,只用一句话就足以让我闭上嘴。
「就这样?」我有些不甘心地追问。
「还需要更多理由吗?」
「……不,没什幺。」
对父亲来说,这样的理由似乎已经相当充足。
「不过……虽然不是在抱怨,妳还是叫我父亲啊?」
「嗯?可是,父亲就是父……」
「算了,按照妳想的叫吧。」父亲用宽大的手掌,稍微有些粗鲁的在我的脑袋上搓揉,把我的髮丝弄得有些凌乱。
比起头髮被弄乱这件事情,我反而是有些被父亲这样的举动吓到。在我有限印象中,父亲几乎不曾对我做过这样的动作。在我的感觉里,这样的动作是只有关係很好的父女才会做出的互动。
当然父亲对我并不是真的严厉到毫无情感,但是他也几乎不曾表现得太过亲切,只是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所以,当我意识到父亲的动作的时候,我一时间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只能低下头看着地面,觉得耳根子有点热。
「不过,既然会问这个问题,那表示妳还没有想好。」
听到这句话时,我觉得心脏的拍数顿时漏了一拍。
「父亲也觉得我成为刺客比较好吗?」
「……」沉默代替了回答。
我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
父亲收起了他的情绪,回复为我所熟知的模样。那样的表情让我彻底体会到,比起现在一瞬间的转变,刚才他所做出的举动更像是我一时意识的恍惚。
我应该怎幺做?
父亲并不打算给我答案。
老实说,如果父亲能够乾脆的跟我说,即使只是因为他的想法、他的期望,我也会尝试着遵循那样的道路前进。
是的,只要一句话就可以。
父亲想要怎幺做?而我又想要怎幺做?
内心摸不着底的感觉渐渐变得越来越强烈,就像是从指缝里滑落的细沙那般难以掌握,无所适从。
不论是刺客的事情,还是自己的事情,我都感到相当迷茫。
父亲慢慢开始不在我身边。
有的时候,父亲可能会离开好几天。若是那段时间里刚好在城镇与村庄的路程间,我就必须在当地寻找可用的素材搭乘临时的住所。
由于大漠里几乎没有像样的木材可以搭建。大部分只能见到一些低矮的耐旱植物和多肉植物,所以寻找适当的落脚点也很重要。
帐篷所需要的骨架可以从骨面族的聚落或是好仁派的营区中取得,固定用的绳索就用山壁上攀爬的蔓藤,外层则又麻烦得多,不是每次都能弄到像帆布那样完整的素材,必要的时候还是必须看能不能好运找到死亡动物的皮毛,刚好可以做为挡风蔽日的用途。
我开始变得独立。
对于沙漠理解的越多,我已经越来越不需要父亲时常伴在我的身边,也不再需要父亲时时刻刻盯着我的安全。
也许这是大漠住民不成文的惯。
当孩子慢慢成长至可以自己独立的年纪时,生命安全就是必须自己负责的事物。要是没有办法适应的话,那就只能在风沙中逐渐被埋没。适者生存,对我们而言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妳还没决定好,对吧?』
……
父亲总是没把话讲清楚,总是留了太多可以想像的空间给我。
虽然我渐渐理解父亲话中的意思,但我依然没有明确意识到自己的想法。
时隐时现的念头,像是沙漠里海市蜃楼的绿洲般。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刺客的。』我记得父亲也曾经和我这幺说过。
每个人都有他适合或不适合的事情,并不是只要「期望」就能实现所有事情、就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父亲从来没有告诉我到底适不适合刺客,只是把他所知道的刺客技术和动作在日常中全部教给了我,除了……
短刀依旧和我最初得到它的时候一样,丝毫没有杂质的银亮雪白。
我……从未夺去任何生命。
『如果这是妳的决定的话,也无所谓。』父亲耸了耸肩。『只不过,大漠对于寻求平安生活的人来说,并不是个好地方。』
父亲的腰上同样繫着一把利刃。
那把利刃和我怀中的那把短刀同样闪烁着武器锐利的寒光,但我知道,父亲腰际的那把刀子,是因为经常保养擦拭所以才能保持原有的锋芒,即使外观看不出来,但我还是能够从上面闻到淡淡的铁鏽气味。
当然不是因为真的生鏽。
那个气味,和血液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幺多年来,我还能够维持平和,不沾染血腥在大漠生活,那都是因为父亲没有让我在那些事情上涉险。
但是那不代表父亲也和我同样,过着平和悠然的日子。
『果然,妳还是不适合做这种事情。』父亲每次看到我手捧着短刀发呆的时候,总会那幺调侃我。『月,太过温柔了吶。』
『我可以的。』
那是我对于父亲像是挑衅般的言语给予的答覆。
没有做不到的理由。
我知道这样子的说法就像是小孩子任性的发言,但如果我真的想得太複杂的话,大概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从父亲的保护中离开。父亲一如以往地尊重我的决定,而我也越来越搞不懂父亲的打算,还有他真正的想法。
正确或错误,在大漠中并没有明确的标準。
活下来的人才有谈论的资格,这就是大漠的唯一规则。
所以,比起唇舌上的争辩,只有行动才能证明一切。
『我可以的。』
即使父亲很清楚听到我说的话,我还是必须重新再讲一遍。这不单只是为了让父亲理解到我的决心,也是同时在和我自己内心决意的再次妥协。
『那……就这幺办吧。』
即使自己说的话有欠思虑,但我知道父亲仍然不会阻止我。与其比起花费太多不必要的精力在胡思乱想,还不如让挫折和经验告诉自己真正的错误到底在什幺地方。
父亲的手拍拍我的肩膀,那种好像在託付责任似的动作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的有些沉重而不知所措。
我对于那种突然的情绪总是不擅长,就连这件事,父亲也很清楚的吧。
洞察敌人的弱点,这也是刺客擅长的事情。
父亲到底是怎幺想的呢?
除了轻轻叹气以外,我实在想不出什幺可以表达自己现在心情的方式。
从那时开始,我的心上悄悄地刻上那分执着。
那不是因为赌气说出的话,而是我或早或晚必须理解到的事实。我不清楚这些事情是不是都在父亲的预料中,但我并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仅只是荒谬。
独自一人的营地,就算是无风的沙漠也稍会感到些许寒意。没有人陪伴的夜里,不知怎地显得格外安静。
我在子时的夜里悠然醒来,换上刺客的紧身装束,拿起短刀。
「我可以的。」
坚定的言语像是种赋予信心的咒文,却也同时是缺乏自信的一体两面。
而久违出鞘的刀锋,映着刀身波纹,在月下透着止水明镜般的冷光。
第七段落:
夺去生命这种事,并不像是嘴上说得那幺简单。
如果只是动动嘴就可以解决的话,那我想大概满街都是刺客了吧。
就算手中拿着锋利的武器、就算对手毫无缚鸡之力,但是正因为如此,当生命的感受的随着心脏震颤的音律放大时,才会真正意识到夺取他人生命到底是怎幺样的一回事。
自己的吐息和敌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害怕,还是兴奋的情绪,胸口开始躁动不已。就连紧握着短刀的手,都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到底是怎幺回事?
难道我也是只会在嘴上说说而已的人吗?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看着自己面对的敌人,尽速调整自己的气息。
沙漠中的巨蝎并不是稀有的存在,只要在沙漠中待的时间久了以后,你就算不想见到牠都很困难。但现在我面前的蝎子,只单纯用「巨大」两字来形容,似乎有点不太实际。
有些巨蝎在环境的突变下会产生变异,过度生长成超越原本体积的个体。比钢铁要更强韧许多的外壳、足以夹断大腿骨的双臂巨钳,当然更不能忘记带着猛毒如弯刀般的螫刺。
当地居民尤其害怕那根螫刺,只要冷不防地给螫上一口,浑身就会因毒素侵蚀而感到浑身灼热,像是被烈火燃烧般疼痛不已。虽然在纪录中,最近几年鲜少听到因为毒素而直接死亡的人,但那并不代表没有因此死亡的案例。
大漠的人都这幺称呼那种巨型的蝎子。
──鬼炎钩。
巨蝎总是在沙地中潜伏,在沙漠中几乎没有天敌。更何况是像鬼炎钩这种巨型的变异体型,更可以说是地区性的霸主。
是不是选错对手了?
如果你同样也抱持着这样的怀疑,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并不是」。方才拿起特製炸弹往牠头上一丢的人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炸弹捲起了沙尘,爆破的力道轰得一声把整只鬼炎钩炸得飞起,在空中整整转了一圈。
肯定会很愤怒的吧,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消灭鬼炎钩,正是父亲交付给我身为刺客的第一次委託。
我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还没有做好心理準备就已经把炸弹给扔了出去。是说我本来也没有想要一次命中的,没想到只是在练的时候,就把炸弹不偏不倚的丢到了牠的脑袋上。
冷静,非得冷静不可。
儘管这种敌人对实战经验不足的我来说有些不切实际,但或许正是因为想要消弭心中的那种不平衡,所以才会刻意选择这种不论是意义上或行动上都显得冲动的作法。
没问题的,这不是无谓的杀戮。
如果放任这种变异的蝎子不管的话,会有更多人遭殃。
我用言语不断催眠自己。
要是不这幺做的话,我恐怕连拿出短刀的勇气都没有,即使嘴上说得坚决,会感到害怕的时候依旧会害怕。但我并不想逃避,不想成为那种父亲最讨厌、只在嘴上逞能,无法用自身行动证明自己的人。
深吸一口气。
对这样的感觉感到陌生。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气息在全身流动。
然后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将自己内心的情感一同抹去。
在训练的时候当然也曾经把巨蝎当作是练的对象,不过那时候的状况和现在完全不同,并不用像这样赌上自己的生命安全
而且现在,父亲并不在我身边。
挥舞的巨钳直接砸上了我一秒前还站着的位置。
闪步移动到了鬼炎钩的左侧,迅速挥出一刀,但刀刃碰到牠的甲壳时,我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铿锵的金属声,手指传来的麻痺感,我手中的刀差点因为握不住脱手而出。
硬过头了吧,这个家伙的外壳。
没有做好心理準备的下场,比想像中还要来得更强烈些。
幸好父亲送我的短刀也不是什幺普通钢火粗製滥造的一般武器,就算手被震得发麻,刀上却是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别看巨蝎的体型庞大,动作远比想像中来得还要更敏捷许多,当我的横斩失手的时候,螫尾马上往我身上甩了过来。沙漠中的战斗并不如平地,对于脚步的移动,并没有办法像是普通战斗那样灵活自如。
沙漠中的生物并不像人类。
在漫长的时间里,牠们或许比我们更加理解这片大漠里的一景一物,早已经发展延伸出了最适合这个环境的方式。
我从身后摸出一个投掷用的速效地雷,在闪退迴避的同时往鬼炎钩的身上甩去,虽然这种微型地雷能够造成的爆炸伤害有限,不过爆炸后产生的后座力和震动,却可以帮我稍微争取几秒钟的时间。
对于刺客的战斗而言每一个瞬间是关键,不可能有余裕边抵挡敌人的攻势边思考要怎幺应对进退。
不能够死板板的站在原地和敌人火拼。
机动力,敏捷的走位,还有迅速的反应,在移动中思考,预先计算出敌人的的行动,然后做出先手的反应。攻击面上,刺客并不是一个擅长于先手的职业,但是在思绪上,必须要比敌人更快、更迅速。
我摸出手里剑,快速地掷出。
当然,刀刃都没办法贯穿的皮肤,会奢望投掷类型的暗器能起到作用,那就是一种不切实际想法了,硬要说来的话,应该只能算是一种声东击西的手段。
『月的思考逻辑和反应速度,不像是个战斗新手的模样啊。』
那是父亲对我的评语。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夸奖我的意思,我都不认为自己真的有厉害到那种程度。就算身体能够做出符合刺客的水準,我的心理素质却远远不足。
蝎尾再度划过我原本投出手里剑的位置,而我本人已经移动身位到了牠的背后,那个是刺客最擅长的领域範围。
「潜行」,是刺客最基本的技巧,听说从使用的潜行技巧,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身为一名刺客的道行到底有多深。
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没有办法做到完全隐藏自己的程度。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横斩的线性攻击如果不奏效的话,那就换成点状的刺击,就算蝎子的外壳防御能力再高,甲壳和甲壳的接缝处还是可以找到足以刺进刀刃的接缝。
我感觉到自己手中短刀刺进鬼炎钩体内的手感,牠因为吃痛而嘶吼的叫声更让我确定,自己的刀确实扎进了牠体内。
但在那个同时,我露出了极大的破绽。
鬼炎钩一个转身的动作,蝎尾直接迎面扫了过来。
在瞬间我就发现到,自己的反应慢了一拍。不管是因为攻击奏效而瞬间放鬆下来的心情,或是精神消耗过度造成身体没有办法跟上思绪。
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那是我唯一来得及做出的判断。
「呜!」
腾空飞了出去,手和腰部瞬间传来了冲击的剧痛,我努力在空中保持自己的视线和身体的平衡。即使在空中不断打转,但落地之前,我还是做出了瞬间的受身动作减轻最大伤害。
总算勉强还算撑得住……该这幺说吗?嘴里传来了血腥味,不过肋骨似乎并没有因此折断,应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持久的战斗对我来说不利。
不只是我自身的技术不足,还有我必须强烈压抑对自己内心的所有情绪,不论是对死亡的畏惧、对于战斗的紧张感,随着时间越拖越久,我就越来越不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
情绪的起伏,那是对刺客而言最要命的事情。
多余的情绪和想法会造成动作上的延迟,就算只是几秒钟都可能会造成致命的危险,只要稍微判断错误,就会让自己陷入无法脱困的窘境。
如果可以,果然还是得速战速决吧。
看着丝毫不留余裕朝我快速狂奔逼近的巨钳,我握紧短刀再一次摆出了迎战的架式。
心脏的位置在什幺地方?我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毕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战斗,经验不足便成了我的硬伤。
胸口?不对……腹部吗?
就算毫无概念,我还是可以预想得到。越大型的敌人,心脏的位置往往也越是明显,而为了避免那个位置受到伤害,所以才会演化出坚硬的外壳。
那幺……该怎幺办呢?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实际该怎幺做比较好,却开始显得犹豫起来。
第八段落:
刺客能够使用的攻击手法相当多样。
刺杀目标的时候,未必能够每一次都能顺利的成功。所以我们会不断藉由步伐的移动、限制敌人的行动,逐渐对方显露出破绽,再给予致命一击。
鬼炎钩身体甲壳喀啦喀啦地打颤发出了不祥的声响,那是代表愤怒、恐惧的威吓声。
当敌人开始全面戒备的战斗状态时,对刺客来说就显得有些麻烦了,全神灌注时戒备的敌人可不是笨蛋,不可能愣头呆脑的站在原地让你刺杀。在敌人意识有所察觉的情况下,不能只靠着单一的方式採取攻势。
为了让自己的速度提升到极限,全身轻薄的衣装和着重于刺击的短刀,对不可能在防御上佔到优势,如果这时毫无準备地长时间在敌人面前晃来晃去的,那无非是找死的行为。
这几年时间我并没花太多心力着重在刀刃的使用技巧上,不过相对的,我花了很多时间学了保命的手段。
我的膝盖微弯,再度摸出两枚手里剑。
然后,在自己的现在所站的地方埋下了地雷。
每次的攻势都是一次呼吸频率的调整,若不是对方有意为之,战斗的时候未必都会有那幺长的时间去调整自己的态势。
当然,若是有足够的余裕的话,就必须先打乱对方的节奏。
两枚手里剑準确命中正面脑袋还有蝎尾根部,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动作没有办法造成什幺伤害,但是要激怒对方的话,这种不痛不痒的骚扰反而更有效果。
巨蝎的麻烦在于,牠的攻击形式在大漠中算是複杂的。你往往没办法确定等等往你袭来的到底是巨钳还是螫尾,就算都没有,光是以鬼炎钩巨大的体型,直接被身体冲击到的话还是会飞起来的吧。
我不可能猜到鬼炎钩的想法。
只能够从牠的动作里,抓住瞬间反击的机会。
为了随时做出反应,必须持续保持专注力,听起来虽然很简单,但在实战中这却异常消费神。专注力毕竟是有限的,光要维持不让注意力下降,这就足够成为一个难题了。
鬼炎钩的攻击并没有能够足以让人鬆懈的空间。
首先到来的是右手的巨钳,当那个意识透过眼中所见到的画面传达至脑中,再开始动作的时候,大概只剩下微秒的反应时间。
防御?当然不可能。
左横步再次闪到了鬼炎钩身侧,但这一次,我并不相信自己的行动还能够简单奏效。就算鬼炎钩的学能力没那幺好,但直截的反应或许比我还要快上不知道多少倍。单纯闪避是不可能躲得过的。
但是……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接下来的攻击就可以预判了。
被硬壳覆盖的坚甲,超乎常理的防御能力的确高得吓人,但是那也意味着在攻击期间要转动方向并不容易,牠所表现的速度,只是由于用超乎想像的蛮力驱动着身体。
讲得直白些,鬼炎钩的弱点在于虽然牠的速度很快,但实际却并不灵活。
在巨钳没有命中,又无法转身的情形下,唯一能够採取攻势的,只有像是粗绳般可以进行範围扫蕩的螫尾了。我在胸前快速结了一个印,用双手之势划成一个圆并带动体内的气息,完成一个术的施展。
刺客的保命技巧,反守为攻的关键。
──替身术。
毒针深深扎进了我留在原地的替身。
我觉得自己背后淌着冷汗,脑中甚至一瞬间思考了如果没有施展替身术的话,留在原地的自己应该就会像是肉串烧烤那样的被刺穿胸口吧。
替身术是极度考验刺客反应的技巧,不管是发动太早还是太晚,多半都会受到致命的打击,只有在抓紧被攻击的那一剎那才能够发挥奇效。成功的瞬间,就能够移动到敌人的后方,并且再度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在鬼炎钩还为自己的挥空而错乱的时候,我已经让自己体内的气息转移到了自己的右手,朝着鬼炎钩的脚使劲斩过去。带有击倒效果的斩击──斩影,高速直接地从切过空气,闪过银色的轨迹。
运足了力道横砍下的一刀虽然可以让注意力产生混乱的牠失去些许平衡,但还不至于达到击倒的效果。所以,我又利用后跳的空隙引爆了刚才在沙地埋下的地雷。
只听见轰得一声!
本来基底就不太稳固的沙地随着爆鸣声炸开,再一次掀翻了鬼炎钩。
保护薄弱的腹部就这样暴露出来!
刺客不可能会放过失去防御能力的敌人,不可能会错失这样的瞬间。
爆炸后一秒。
我在即刻扬起的烟尘中找到了心脏的脉动位置。
爆炸后两秒。
我紧握手中的短刀,突然感觉到流透自己的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
爆炸后三秒。
我的手指微微颤动,内心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室突然地猛力收缩,还未乾的冷汗,感觉有些抽搐的肠胃,彷彿和我的心跳声揪在一起,变得极度不协调。
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吧?只要这一刀下去,就什幺都结束了。
可是,为什幺这幺简单的事情,我反而犹豫了?
半秒钟的迟疑,我在鬼炎钩翻身起来之前,用力反手将银刃刺下,锐利的尖刃穿过柔软腹部的那种手感,让我感到一阵反胃。凄厉的叫声、在空中摆动的枝节,还有顺着刀口拔出喷溅而出的腥臭体液。
我愣住了。
身上染上了那种刺鼻的气味,看着鬼炎钩在我面前逐渐挣扎。生命的气息逐渐消失,动作渐渐变得缓慢,然后……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这就是……夺去生命的感觉?
我成功了?
我依然屏住呼吸,那怕只是吸到一点气息,可能都会把胃里的东西一次吐出来。就算及时把心里的情感抹去,我还是感到相当不舒服。
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我拖着自己的沉重身躯走到了背风处,快要窒息的肺部渴求着空气,终于还是忍受不住,张开口,大口大口地贪婪呼着气。而就算如此,自己身上传来的气味还是忍不住让我捧起自己的胃张口吐出来。
「……呕!」
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甚至不知道是因为闻到难闻的味道,还是抹去生命时伴随而来的那种手感,让我没有办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情绪。
我,做到了。但是我的心里,却不如自己刺下的刀子那样乾净俐落。
支解死亡的鬼炎钩,从牠身上取下可利用的部分花了比预期还久的时间,大概是因为刚才手上残留的手感,使我产生了犹豫。
明明只是几分钟的事情,但我却觉得相当疲倦。
我在当地就近的绿洲,也不顾身旁有没有人,便直接往自己身上不断泼水。而就算我再怎幺沖洗身体,也无法完全洗去自己心里的那种厌恶感。
会惯吗?我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比起身上洗不净的气味,霞送给我的髮夹沾上的污渍更让我心疼许多。我在心中不断默默对霞道歉,并且埋怨自己的考虑不周。
『月会成为刺客吧?』
我盯着手中白色的髮夹,内心始终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使劲刷洗着表面,似乎还磨去了一层骨头外壳。
父亲过去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吗?
即使对着大漠中呼啸的狂风说出任性的想法,也只会消失在荒凉的沙尘中。适者生存,四个字便足以诠释大漠生存的本质。
如果不这幺做的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换我变成这样呢?
今天的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即使不夺去任何的生命,也不代表自己的生命不会被夺走。在以力量解决事情的这片大地上,只有活下来才能继续走下去。
我明明知道的……
明明说过自己可以做到的……
夜晚的风依旧难以平静,我把除去鬼炎钩得到的报酬和自己的衣服随意扔到营帐一旁,光着身蜷缩在角落不自觉地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始终看着父亲背影的自己,霞冲着我露出的笑容,还有不久前第一次夺去生命的那种讨厌手感。
害怕的情绪迟了一步从心底席捲垄罩上来,身体不断打起颤。眼眶变得好热,就算尝试不断擦拭,还是没有办法停止从脸庞流下的泪水。
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变得好奇怪、觉得自己……好没用。我将头埋进毛毯中,把霞送的髮夹紧紧握在手里。
然后,像个小女孩般莫名哭了起来。
第九段落:
「哭过了吗?」
实话来说我真不太知道我父亲的想法。或者应该说,到底哪个父亲会在明知道女儿哭过以后,还刻意去问这种问题?
「……」我实在不愿意用口语的方式承认。
肯定是明知故问。
就算父亲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想故意用这样的问句来刺探我脸上露出的表情。
我把头低下,用连自己都觉得微弱的幅度颔首。
「是吗。」
父亲的语句中没有同情,没有任何一丝偏袒,就好像在说着「我知道了」。这样毫无情绪起伏的事实。
「那幺,感想什幺的,我想应该不用了吧?」
当然,我是绝对不想去回忆那种事情的。甚至希望那种感觉就这样埋在心里那些无法触及的地方,再也不要想起。
「父亲第一次做那种事的时候,是什幺样的感觉呢?」
我想要知道……不想要自己一个人去思考那样的问题,如果只有我一人的话,甚至没有办法承受自己软弱的情绪。
父亲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为了体内气息的流动顺畅,保持自身的肺活量,刺客往往都不会碰触菸草一类的东西。不然说不定会见到父亲缓缓点起烟袋,看着望不到边际的大漠远方默然不语的模样。
「我早就忘记了。」
我扫视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因为我根本不相信,那种事情,怎幺可能说忘记就可以忘记?如果有这幺容易就忘记的话,那我就不用问了。
但是,父亲没有说谎。
在我们的对谈中,谎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只不过,我还记得,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时候,对方是『人』。」
「……」
我没有办法接上话。
根本没办法用开玩笑的态度问出:「抹杀掉人类的生命和普通魔物的生命的差别在哪?心中的觉悟又差距多少?」像是这样的话。
对方是人类,会思考、说着同样语言,和我们流着相同血液的人类。换做是我的话,能够做到吗?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的还会是我吗?
「温柔不是坏事,但……」
「……但是,对刺客来说,是不需要的。」
我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觉得喉咙彷彿有好几根针刺着
父亲本来还想要开口说些什幺,但当我们眼神交会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刚才已经说出了正确的答案。
「如果要说有没有必要非得让你做那种事情,我会觉得没有必要。我所教你的,原本只是为了让妳更容易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的技巧。不过……妳的表现有点超出我预期。」
父亲笑了,但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因为高兴。
他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摆出怎幺样的表情来体现自己的複杂内心。
「我必须跟妳道歉,月。」
虽然从语调上完全听不出来,但光是听到父亲说出这些话,我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甚至是在做白日梦。
「等等……为、为什幺要……」
「本来在妳说想要试试看的那时还可以阻止妳的,只是当看到妳越来越熟悉,对刺客的技巧也越做越好的时候,我就不自觉开始期待,不由得在妳身上看见了一些自己的奢望。」
「父亲不希望我成为刺客吗?」我问。
「如果单纯问我有没有期待的话,我确实是有所期待。」父亲皱起了眉头「但……那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
「……」
「如果觉得痛苦的话,放弃也没关係,没有人会勉强妳。」父亲耸肩说。「妳和我们那时的环境不同,没必要非得经历这种事情。」
明明很讨厌,不想要再碰上那些事情。
但为什幺说不出口?
父亲根本没有勉强我吧,自己的逻辑是不是哪边怪怪的?
我静下来思考,即使情绪显得相对平静,内心却有一种空蕩蕩的感觉。像是缺少了些许零件的自动法器,在规则的节奏中不断空转。
「父亲后悔自己做过那些事情吗?」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当我向父亲询问的时候,他的视线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我曾经很害怕父亲这样的眼神,当他静默这样凝视着我的时候,就会无形感受到一种让人难以放鬆的压迫感,让我不由得缩起身子。
可是今天,好像有什幺地方不一样?
总觉得……说不太上来。
是眼神?还是气息的关係?
父亲也很少像这样,很认真地盯着我瞧,何况盯着我看也不会有答案。
「不。」在短暂的沉默以后,父亲摇了摇头说:「我觉得没什幺好后悔的。」
嗯?
在听到文句的那一秒开始,我的思绪便开始快速咀嚼起父亲话中的涵义。我也不知道什幺时候,自己居然也对于这种事情开始变得敏锐起来。
父亲并不是用「不后悔」这样简洁明了的答案来回答,而是说了「没什幺好后悔」,这并不同于以往他的说话风格。这意味着其实父亲过去也曾经后悔过,只是现在觉得不后悔的意思吗?
究竟我是想多了,还是想少了?
父亲对于刺客到底真正的想法又是什幺?
看着我的表情,他似乎意识到我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答案感到满意。
「并不是说那些追求和平的人有什幺不对。」父亲搔了搔头。「不过……只有真正需要力量的时候,人才会真正怨恨自己能力不足。」
对于父亲来说,这或许就是他唯一的答案。
儘管那并不是我属于的答案,但最起码,父亲在这条道路上,最后并没有因此而后悔,光是知道这点,我就觉得稍微放心许多。
每个人的人生总有不同的际遇。
就算一昧听取别人的建议,也未必代表自己能够走向同样的道路。但就像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如果能够在夜空中找到一颗指引方向的明星,至少心中还是会觉得踏实许多。
我仍然无法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依然不喜欢无谓的杀戮。
也许刺客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适合我。
而即使那些事情全都知道,他还是把那些技巧全部交给了我。
「父亲觉得我……可能成为优秀的刺客吗?」
我和父亲之间,并没有谎言。
所以他仅仅只是看着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当自己看到父亲做出那样的答覆时自己到底有着什幺样的表情,但这样的答案,却莫名让我感到如释重负般地放心。
我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吗。
如果是优秀的刺客的话,甚至连这样的迷茫都不会有的吧。
「月还是太心软了。」父亲将宽大手掌直接按在我的头顶,把我的髮丝弄得乱七八糟,但是掌心温暖的感觉,却让我不禁缩起了脖子,有些难为情,脸颊和耳垂也变得发烫。「不过,用妳觉得自己适合的方式去做就好。」
或许那是父亲鼓励人的方式也说不定。
我记得,那是父亲最后一次抚摸我的脑袋。而直到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重新思考父亲话中的意思时,又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那天后,父亲又回归沉默寡言的形象,问题的癥结则看似回到了原点。
只不过这次的原点,似乎多了几条不同的道路。
第十段落:
『帮我带封信到水月平原去吧。』
父亲的提议总是那幺突然,让我根本摸不着头绪。
『月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情只有自己去经历才会真正理解。』
父亲留下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语,将他预先写好的信放到了我的手中。
豁达和冷漠间或许也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听见他边说着:『别不明不白的就把小命给送出去了』,一面把信塞给我,让我实在搞不懂他心中到底是存着什幺样的想法。
那不是普通的信,而是一封介绍信。
浑天教?
当我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的时候,父亲只是微微耸肩,用一副『只要到那边妳就会懂了』的表情轻易打发了我头上直冒的问号。
我抽空去拜访了霞。
虽然我们两家之间的距离或许紧紧只有相隔数十分钟的路程,但随着我的年龄逐渐成长,我便慢慢离开原有住所,时常不在村庄内。
说到这点,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在大漠中没有人可以绝对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就算是身在相对安全的村庄里,大漠的死伤比率还是比其他区域要来得更高得多。虽然绝大多数的住民都有相应的自保能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受过专门以战斗为主的训练。
有时只是几天不见,或许就会收到一封自己熟悉的人已经去世的消息。
而霞,则更是其中比普通还要更为普通的人,呃……大概?
「月!」
在拜访前几天,我已经预先寄了手信。得来的回报,则是霞双脚离地像是飞起来一样的跳跃拥抱。我的天……她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冲击力问题吧?
当下瞬间我差点下意识的就开始施展替身术,但转念一想,如果就这样躲开的话,完全没有考虑到后续力道的霞就这样扑倒在地上,搞不会因此咬到舌头也说不定,而且未免也太没礼貌了。
我被强烈的冲击直接扑倒在地。
对于刺客来说,这幕情景实在是很难堪。
不过摊在地面上望着天空,我居然不经意地笑了出来。
反正,我不是以刺客的身分来见她的。
「……霞的反应也未免太夸张。」老实说,我现在整个人摊平在沙地上的模样也很夸张就是了,何况霞还跨坐在我的身体上。
「嘿嘿。」霞摸了摸我的脸,还恶作剧地轻捏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被沙尘弄髒的裙子,并且对我伸出手。「谁叫妳这幺久都不跟我联络,这种见面礼只是刚好而已。」
其实只是单纯的没有控制好力道失手,又因为不好意思说出实情,所以才顺水推舟随便讲一个似是而非的藉口吧。
当能够看透别人心思的时候,有些事情反而不必直接道破。
所以我只是接过霞所伸出的手,慢慢地站起身来。
「妳还戴着呢。」
「嗯?啊……这个?」
因为没有意识到,所以片刻茫然了一下。可是注意到霞的视线在看着那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说的是我头上的髮夹,那个她所送给我最珍贵的东西。
在大漠中头髮并不好保养,乾燥的陆风往往会把头髮吹得毛躁不堪,髮丝遮住的视线对刺客而言又是一件碍事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把头髮蓄得太长。只是修剪的时候又觉得不捨得,于是就留了一个半长不短的头髮。
但无论头髮剪成什幺样子,我始终没有把髮夹取下,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或许那对我来说也是种提示,是我还能以刺客以外身分和霞对话的象徵。
我知道,当我与刺客的路越走越近的同时,和霞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
即使如此,我依旧不会把头上的髮夹摘下来。
那是我对霞的愧疚,也是我依旧没有办法摆脱自己软弱的内心的证明。
不过,可以的话,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把它从我头上拿下来。
才刚站稳脚步,霞又重新抱住了我。
「虽然月来找我很高兴,不过……果然还是要惩罚一下。」
咦?咦~~!?
比起刚才那样施力在脚上的冲击,这次的力道则完全集中在手臂上。虽然难以相信,但是霞手腕的力道足以让我直觉性的感觉到肋骨传来的警讯。
我说……再不放缓力道的话,真的会出事的。
本来要推开霞的手,结果变成有点像是在挣扎似的在空中胡乱挥舞。
「那个、那个……霞?」
「嗯?」
「稍微有点……难过。」
「哼嗯……?」
霞像是故意没听到我说的话,把耳朵凑近,完全没有鬆手的意思,我总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不过意识也好像也变得越来越远。
喀!
等等、等等!这样下子真的会出事的!
要断了!要断了!要断了!要断了!要断了!!!
「月没有什幺想要说的吗?关于这幺久没有和我联络的事情。」
霞笑得很灿烂,灿烂得让我感到心寒。
「好啦!好啦!对不起!对不起!真的要断了啦!!」
从开始刺客的训练以后,我有多少年时间没有像这样失态的大声喊叫了?直到我眼眶逐渐泛泪,完全不顾形象的尖叫出来,霞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是的,越来越不坦率了啊。」
身为刺客来说,这简直足以称得上有失颜面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我可以感受到环绕自己力道逐渐放缓,变得温柔无比。不过,霞看起来并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就只是单纯地维持了这样的动作。
「就算月……已经没有办法和以前一样了。」
霞的吐息就近在我的耳边,她的呼吸带着些许混浊的叹息。
「……妳都知道了?」
「不知道的人应该比较少吧。」霞用脸蹭着我的肩膀。「而且月的身上已经稍微染上一些血腥味了。」
霞的语气并没有变化,可是我的心却纠结在一起。
我没忘记她那时候说出的话。
「怎幺了?」霞盯着发愣的我问。
「其实……我可能要暂时离开很久一段时间,为了……刺客的事。」
考虑了许久,我还是决定在最后加上那几个字。
「很久是多久?」
我以沉默代替了回答,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回答。所以霞也只能耸肩吐了口气,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
「……我这幺做,霞会生气……痛!」
意识到的时候,霞已经对準我的脑门给了一记手刀。
「如果我生气的话,月就会留下来吗?」她淡淡地说。
「……」
「对吧?」霞垫起脚敲了敲我的脑袋。「所以生气也没意义嘛。」这次她的力道就像是在训斥做错事的小孩子,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就算霞的脸上一瞬间真的闪过了生气的情绪,但她很快收起了自己的表情,被更多的无奈和温柔所取,又或许只是不知道她该怎幺表达自己的内心。
但我知道,不论霞的脸上露出什幺样的表情,她都不会掩藏自己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月永远不要跟那些事情扯上关係。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子、月还不用为这些事情烦恼时候的样子。」
霞就跟过去一样,这让我很放心,却也很害怕。
面对霞的那种紧张感,和面对父亲的那种感觉是不同的。霞并不会散发出那种让人紧迫的气息,可是就因为霞是一般人,而且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朋友,所以当跟她的距离越远的时候,我就越来越不能抑止自己心中的那种不安。
一星期、一个月、一年。
远去的脚步,被拉开的距离。
或许霞始终都会在这里,但我和她的距离,却会变得越来越远。
那幺之后,在我走向刺客道路那时,我们……
「要记得回来。」霞轻笑。「如果不回来的话,我真的会生气喔。」
……即使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吗?
没办法问出口,彷彿只要回答的话,我和她的距离就会更远离许多。
「好。」所以这次,换我拥抱了霞。「一定会。」
我没有办法想像那幺久以后的事情,但至少现在,在我面前,那个十几年时间让我拿出真心对待,唯一的朋友,就近在眼前。
对大漠的居民来说,离别并不是什幺罕有的事情。霞并没有挽留我,我们最后的道别,就像是说着「明天再见」然后平淡无奇的日常。
这种朴质的话语,有时反而比起那些华丽的字句更显得令人放心。
我在那天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只整理了简单的衣装,还有父亲交给我的地图,不管是行囊上还是心情上都让我感到陌生而不安。
而唯一能使我放下心来的,只有怀中冰冷的触感……
还有在迎风飘散的飞扬乱髮间,头上那老旧不起眼的纯白髮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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